晨光仿佛是从地表之下冒出来的一般,乔小曼紧步随在她爹身后,渐瞧着日光映照下的人影逐渐变短,便知镇上是快要到了。
这回她特地央了她爹想要跟来镇上,心里原未抱了多少希望,只没想江二娘只叮嘱乔冉安将孩子看好后,便拿了上月里做好的针线递给乔小曼,让她到镇上后交给裁缝铺的老板娘,并把之后要做的鞋垫与线团带回来。
乔小曼知道她爹辨不清线团的颜色粗细,以前帮江二娘带也不是没有过出错的时候,倒难怪此番她试探开口,江二娘也未拦她。
小镇四面环山,赶集的街市交成一个十字,地方并不大。但瞧着街面上人影稀疏,乔小曼原当此行并未赶上开集的日子,不曾多想,只等父女俩去到了针线铺子里,这“不曾多想”竟成了想也没用。
裁缝铺里没有半个客人,老板娘埋头坐在长柜上裁布,但听见似乎有人进门,恹恹的面上立马扬起一股喜色,直坐起身来便要上前去迎。
“怎么是冉安兄弟你来了?江大娘子呢?”袁大娘轻轻扯动唇角,神色黯然地重新坐回高凳上。
乔冉安嘿笑了笑,接过话头:“我媳妇在家帮人做活呢,不曾来。原是上月里拿回去做的针线活已经做成了,便想着尽快带回来给你。”
“二娘的手脚一向麻利。”袁大娘伸手接过乔小曼递过去的篮子,视线微定,随即欣笑道:“你是曼丫头?没想竟都长那么大了。”
乔小曼乖巧点头,老板娘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才接着道:“之前拿与你家的干酸菜可还吃得成?这回不妨再拿些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一旁的乔冉安赶忙摆手拒绝,只袁大娘却道家中还有许多,叫乔冉安不必太客气……
乔小曼眼见着袁大娘阴郁的神色稍凝顿了些,接着便要掀起布帘朝后院走去,她心底莫名浮起一股紧张感,出声道:“总拿大娘家里的东西,这让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且那酸菜虽好吃得很,却也十分开胃,总教人忍不住多吃两碗,凭白多费些粮食。”她开口过急,只觉着不论人打算送什么东西,她与爹爹接到手里后那份量都会变重……
乔小曼实不想接。
袁大娘被她这话逗笑,怜悯的目光轻落在她略显紧张的小脸上,接着叹笑了声。
“我家这孩子说话一向没得大小,您别跟她见怪。”乔冉安有些脸红地将乔小曼拉到身后,喉咙处便似含了块石子般,发声十分紧涩。
“可怜孩子……”老板娘摇了摇头,示意乔冉安不必往心里去,只她视线微沉,终还是着意避开了乔小曼那双如琥珀般明亮的眼,弯腰往后院走去。
见人已不在场,乔冉安侧身对乔小曼笑道:“你既惦着费粮食,怎么先前你二叔重新给咱家掏烟囱时,你晌午饭还愿意给人做那放了干酸菜的玉米稀饭?”
乔小曼动了动唇,眼瞧着乔冉安面上那抹泛着慈爱与苦涩的笑意,却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她垂下头来,盯着鞋面发怔的眼渐觉酸涩,泪滴仿佛那附着在松树皮表面的松脂般,因受热而融化开来,接着掉落在地。
“来,冉安兄弟,这些虽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只终究是点心意,你可千万别嫌弃。”袁大娘这般说着,见乔冉安用手相挡推辞,索性转了个身,将东西放到了乔小曼身后的背篓里。
乔冉安见状只得憨笑了笑,拱手谢过。
“孩子既觉着费粮食,我便又往里头添了两斤玉米面……”
“这怎么能成?”乔冉安浑当袁大娘是因为女儿不知礼的趣话才这般破费,瞪眼朝女儿看来,不想乔小曼只杵在原地垂目不语。
“这不关曼丫头的事,冉安兄弟……原是我有话与你说,且回去后你也需得把内情同曼丫头她娘一字一句讲了,只望她不要怨怪我才好。”
听得袁大娘郑重的语气,乔冉安伸手朝女儿背篓里拿出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僵在半空,道:“您这是哪里的话?”
“您要说什么便说吧。”乔冉安不知当中起了什么变故,话音愣愣地道。
袁大娘轻呵出了口气,才道:“原是牛疫遍传,朝州城里甚至还涌入了大批难民,官老爷们已被搅弄得头疼,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自然也不敢托大,就担心这遭便与当年那场牛疫一般为难人。”
“生意是不好做了,我想着需得去我那二姑娘家避一避,这店便也要跟着关了。如今镇上的米铺已经有了涨价的势头,你们家里若是有闲钱,便紧跟着去换些米粮存着吧。秋后家里收上来的玉米荞麦什么的,可千万留着,别瞧着是些粗物,能填饱肚子挨过饥荒便算万幸了。”
乔冉安家中哪里有什么闲钱,零用贴补也是靠着江二娘在裁缝铺里接的针线活赚来的,可如今裁缝铺却是要关门了。
袁大娘后头还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可乔冉安自听到铺子要关门的事后,那股木然的情绪便似颗沉进泥塘里的石头般,再难拖拽起来。
这场牛疫的情状,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而如乔冉安这般绷断了心弦的人定不在少数……
“大姐怎么说关就关呢,您这般……可叫我家里怎么过?”乔冉安的话音轻啜,佝偻着的脊背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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