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一个上午叔叔都在教育我怎样成为一个好木匠。
我们在做一个梳头桌，是花街上豆腐店蓝麻子定做的，他儿子良生快要结婚了。先前已经做好了一个八仙桌和一个长条几，这个是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用的。我叔叔尽管来到石码头这里才一年多，但是生意还是不错的，大家都认为他的手艺在这附近是最好的。叔叔为此很是得意，因为他干木工这一行是半路出家，到了东北现学的。
“要成为一个好木匠，首先要对各种木头了如指掌。木头的质地，树木的生长情况，等等。”叔叔说。“我为什么能成为一个好木匠，就是因为我在东北到处游荡，那些大森林里，我什么树没见过，什么木头没摸过。不是叔叔我吹牛，什么木头我闭上眼摸一摸，我就能叫上它的名字来，说出它是枝还是干，是三五岁还是三十五十岁。”说着他压低声音对我说，“树和人是一个道理，好男人就是一个好木匠，女人就是那些树。你看你叔叔我，不是把你婶婶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有花椒和茴香，让她们上东她们就不敢上西。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还小。”
叔叔不喝酒的时候和好人一样，偶尔也会和我说几句亲热的话，但说着说着就吹起来了。和往常一样，接下来他就开始讲述在刚到东北那几年的流浪史，他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在冰天雪地和大森林里的艰苦生活。比如三天没吃上东西，遭遇了一只老虎，被一头狼追着跑了一天一夜，被三个人打得遍体鳞伤，没有火生吃了一只野兔，等等。花椒和茴香一听到他翻出这些旧事，转身就走。茴香说她耳朵里都被这些一次和一次不一样的故事磨出了茧子了。
叔叔不管她们，他知道我不得不听，因为这是一个好木匠的成功之路。他正说的起劲，花街上裁缝店的林婆婆来了。这是五月里的一个上午，马上要做午饭的时间。
“他满桌嫂子在家吗？”林婆婆问我叔叔。
“老婶子，有事？”
“我想找你们家花椒她妈商量个事，关于花椒的。”
“花椒的？”叔叔停下手里的活儿。“花椒能有什么事？”
“想给你们家花椒找个婆家呢，”林婆婆说。“女人家的事，你个大老爷们就别操心了。”
茴香听了，大声地对着我家的院子喊：“妈，林婆婆来啦，要给花椒找婆家啦！”然后又对着屋里正在纳鞋垫的花椒笑嘻嘻地说，“哎呀花椒，林婆婆来给你找男人啦！”
白皮在那边答应着就过来，她在收拾茴香的床铺。
我听到花椒在屋里说：“茴香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茴香还是笑嘻嘻地说：“假正经！要找男人了，心里还不知乐成什么样呢！”
“茴香你闭嘴！”叔叔说。“老婶子，花椒还小，等等再说吧。”
“满桌，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花椒都二十了，再不找还要等成老姑娘啊？”
林婆婆正说着，白皮拍着手回来了，让林婆婆到厨屋里坐。
叔叔对林婆婆的到来好像很不高兴，他的历险故事也不再讲了，一声不吭地开始干活，斧头下去的声音比过去都要大。叔叔的不高兴一直持续到午饭桌上。我们干活的时候，白皮在厨房里和林婆婆一边聊着一边做饭。她们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到林婆婆尖利的笑声，和白皮一会儿应和的一个好啊好啊。饭做好了，林婆婆也走了。
吃饭时，当着大家的面，白皮把林婆婆说媒的事摆在饭桌上。
“林家婶子说，男的是她的远方亲戚，家在运河下边二十里外的鹤顶镇。比花椒大两岁，个头高高的，人长的也不错，农活、打渔、跑生意，什么事情都能做，人还孝顺。”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嫁？”茴香笑嘻嘻地说。“是吧花椒？”
花椒瞪了她一眼，看着碗里的饭不说话。
“花椒，这可是你自己的事。你说个话。”白皮说。“我已经答应到时候去看看人了。”
“瞎来！”叔叔丢下筷子，挖着鼻孔说，“万一是个头脑不好使的怎么办？不害了花椒么？”
花椒红着脸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头脑不好使？我去看！”
“我说花椒想男人了嘛，”茴香敲着瓷碗说。“对不对，呆木头？”
我看着她的一脸坏笑，没吭声，我知道我说不上话。我心里有点酸酸的，说真的，我不想让花椒去相那个鹤顶镇的小伙子，她要嫁出去了，这里就没一个对我好的人了。所以我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
“先看看再说吧，你说呢？”白皮对叔叔说。
“你都答应还问我干什么？”叔叔不冷不热地说，一个人接二连三地喝酒。他用的是桃木做成的小酒杯，一口一杯，喝得脸又涨红得像块猪肝。
我们都吃过饭了叔叔还在喝，白皮也不敢说什么。她让花椒过会儿把锅碗洗一下，她去裁缝店把事情再打听清楚一点，然后就出了门。白皮有串门的习惯，每天吃过饭都要出去转一圈，所以她来石码头不久，就和周围的街坊邻居混熟了。
天开始有点夏天的样子了，站在太阳底下不如前些日子那么自在，因此茴香也不再拖着我去石码头看船了。槐花她也不想吃了，现在的槐花开始干涩发苦，新鲜劲儿已经过去。空气中整天都有飘飘悠悠下坠的花瓣和花蕊，地上落了一层，颜色干黄。茴香说，她要回屋里纳鞋垫，我想她十有八九回去睡觉了。饭后醉，我也有点困，但是真要躺到床上又睡不着。和往常一样，我爬到树上来打发掉这个中午，等着叔叔喊我下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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