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书被大解写了
——《傻子寓言》
这个题目起得幽怨，一股山西的老醋味，像是本来该我的东西被大解拿了。很久以前我就想着写一本书，每一篇都短小，像故事也像寓言和随笔，还有点像坚决不分行的诗，反正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看上去很不着四六，但它其实是小说、散文和诗歌的杂合体。我甚至为这本书的装帧提前操了心，比如，开本要小，瘦长，版心不能太大，每一篇在一页纸上，如果一不留心写长了，那也必须限制在对开的两面内。我把写之外的东西都设计好了，就是不知道该写什么、怎么写，尽管八字没一撇，我依然不时地为这本子虚乌有的书暗自得意，我确信这是我最想写的书之一。这你就明白我幽怨和酸溜溜的原因了，如同一转身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而且镜子里的那个“我”空前地清晰、完满，甚至可以说接近完美——这不是自我表扬，而是礼赞大解和他的《傻子寓言》，我那云深不知处的一本书，已经被他提前写出来了。
这本书具备了我想象中的那本书诸多美德：无所羁绊的自由的形式感，轻灵，飞扬，诡异的想象力，澎湃的诗意，简洁的故事性，尖利刁钻的思考——它们是一个个寓言，最好的文学的确必将是寓言。这些美德可以在书中一一找到对应，尽管此文的任务不在文本细读与阐释，我也愿意将那些心仪之处拿出来与众分享：
短文《鱼化石》：某人在湖边钓上一块鱼化石，养在浴缸里，几年后鱼化石竟然变粗了，长了五厘米。自来水厂的工人给了解释，此非化石，而是活鱼，因本地水质太差水垢过多，活鱼被水垢吞没，状如鱼化石。还有一种说法，那垂钓者根本不是人，而是湖边的一座雕塑，该雕塑的形成也与水垢有关。
短文《倒退之路》：放映员操作失误，放出的影像是倒退的，人们在电影里看到演员倒退行走，故事也从结果退回了原因。照这个思路，人类也这么一路退回去，于是：死去的人从土地里爬出来，回到老年、中年、青年、童年、婴儿、胎儿。父亲母亲也这么退，一代代都这么退，退成了古人，退成了第一个祖先，直到回到上帝那里。但是倒退不符合进化论，上帝封了人类的归路，谁也不许再退。尽管失误重大，放映员还是得到了大家一致赞赏：他的错误操作导致的逆向推演，让人们重新发现了上帝。
短文《追风》：某牧羊人善奔，超过了风速。某人口误，语出即悔，牧羊人就跑到了风的前头，截住了那句话，帮他把话追了回来。从此成了职业追话人，多年不曾失手。但所追的这些话，都是不经意小声说的，所传不远，追回来很容易，牧羊人觉得不过瘾，他想玩点儿大的。某日，他用尽全力大喊，接着动身去追。只是声传太远，他追到了遥远的远方，再没有回来。多年后，有人看见他的影子，也听见他喊声的余音，但找不到他的人。据说他无法停下来，也无法超过自己的喊声。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短文《比武》：两人比武，善跑者在比试力气时输了，大力士在比试奔跑时输了。事后两人都不服气，决定再比一次，自己跟自己比。善跑者用尽全力，奔跑的速度超过了自身，冲出了身体成了另外一个人；大力士也不示弱，用一只手与另一只手互搏对攻，打得难解难分，无人可以阻止，最后战死在自我搏斗中，成了自杀的人。作者大解还给出了第三种比武的方式，即：用更快的速度奔跑，跑到自己前面，截住自己；用更大的力气，抱住自己不放，把悲剧控制在发生之前。
……
再摘抄下去将会没完没了，因为据说这一本《傻子寓言》只是大解的此系列作品之一，他还要继续写下去，会有《傻子寓言2》、《傻子寓言3》以至《傻子寓言N》。他像《倒退之路》里的上帝一样，封住了所有持此想法如我者的路——大解写了，写至如此，别人最好轻易别动这个念头。
反正眼下我是断了念想。但我发现一个问题，很多人都有写这种形式和内容的小东西的打算。大解是著名的诗人，我是个写小说的，之前我和一个写散文的朋友聊起想象中的那本书，他直点头，跃跃然也想大干一番。由此，我可以放松地推断，一定还有搞评论的、做社会科学研究的，甚至搞地球物理、整核试验的与妇科专家，持有这个写作理想。原因何在？不搞文学的人我不知道，搞文学的其他人我也不敢说就知道得确切，以我对自己的琢磨，原因或在于：这里头有个越界的问题。
——为什么要越界？
你可以说，操持文字的都不安分，想在各种文体里都走一遭，都想五项全能，都准备拿铁人十项的冠军。我信；但这对一个作家和诗人来说，实在太浅表：无论如何我们都明白，五项全能是一厢情愿，一个想认真搞好文学的人不会傻到想把所有的桂冠都戴到自己头上；而且可以肯定，五项全能在文学中几乎等同于五项全不能。那么，我们——让我直接来推测诗人大解，他从诗歌中越界转入《傻子寓言》，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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