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五姑娘最近心里没有一点数。
后宅无大事，多个姨娘是给她的母上大人挠痒痒。嫌弃遭了一场横祸，苏老太太居然奇迹般地对她这个自带黑料的小孙女越发好起来。最重要的是，她表哥大人人在学府鞭长莫及，家中夫子慈眉善目，无人管束她学习。苏五姑娘如脱缰野马，过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苏五姑娘一闲散，什么浑话迷迷糊糊都敢讲了。
她兀自醉酒，什么都不知道。
跟着苏奕过来找她的夏至都要给她这个小祖宗跪了。
苏奕亭匀的长指还停留在小姑娘热乎乎的脸蛋上，眸光轻睨，就冰到了旁人身上。
夏至就是那个旁人。
夏至觉得天降一口黑锅来，摸着良心讲，她从来没在小祖宗面前瞎说过，次次都是博览群书的小祖宗跟她们科普，时不时还叫她们面红耳赤。
可是表哥大人不这么认为啊。
他觉得他家小表妹是他见过的的最单纯最可爱的小姑娘，想想最开始，给他这个表哥一块糖都羞羞的不好意思。这样的表妹若是长歪了，肯定是被旁人带坏了。
这世上正是有了苏奕这种熊家长，才养成了菀棠这种数不清的熊孩子。
苏五姑娘无知无畏，庄周梦蝶一般沉醉迷梦不愿醒，偏偏口中还咿咿呀呀说一些害死人的话。
“我想听十八摸，我想听十八摸……”最后语不成调，居然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哭腔，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原本只感觉表少爷苏奕的心情不大好，现在可好，虽然夜色朦胧看不清表情，但是夏至就是感觉到了表少爷脸上阴云密布。
“夏至。”苏奕平平提她名字。
夏至是苏府的家生子，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一直安安稳稳在府中干活，这个表少爷先前被众人遗忘时她一个小丫鬟自然也记不得，可当这位表少爷在府中风生水起时，夏至就很惆怅了。
这位主子性子阴晴不定却不喜欢表露，就小祖宗能叫他鞍前马后伺候着。而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却被一天一个惊吓，按照如此趋势大约是看不到小祖宗出嫁之日了，真是绝望。
“表少爷，向前从没有过这种事情的……姑娘所看所闻都依照您的关照来。”
这话说出口夏至才意识到有把黑锅往人家表少爷身上甩的意思，她不过是一介丫鬟……夏至顿时有些惊惶地抬眸，却看见苏奕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他的心思全在小表妹身上。
他微微俯身，一手穿过小姑娘的膝弯，一手扶住她的肩脊，轻而易举把她打横抱起来。
一如当初救她出风雨飘摇中的破庙。
夏至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有些怔住，旋即就跟上去。
“表少爷，我家姑娘的屋子在这边，奴婢跟您引路。”
话似很软语气却硬，夏至护犊子地跟一路，真当苏奕不知道方位呢，只紧张兮兮盯着他，生愁他突然发病把自己姑娘就这样抱走的样子。
“你的丫鬟对我有些不友好呢。”
苏奕脚下很稳，他微微低着头，被拉长的阴影遮覆住菀棠殷红的脸儿，“真是狠心啊，苏五姑娘依然舍不得醒。”
……原来她的假寐在他眼中早已破绽百出了啊。
其实菀棠也没假寐多久，在自己迷迷糊糊说了“想听十八摸”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她就被自己惊醒了……醒来更愁，愁得不敢睁眼。
什么时候去清泉寺求一道黄符专门贴在她的嘴上好了，省的这张破嘴乱说话。
“对不起，菀菀不听话偷喝酒，说错话了。”小姑娘认认真真道歉，态度非常诚恳，如果不是人挂在他人臂上大约就要来个一鞠到底的躬了。
苏奕笑了一笑，虽然黑魆魆的看不清，菀棠就是可以断言她表哥笑了，阴气森森那种。
什么不友好……借夏至一颗熊心豹子胆她也怂啊，明明是未来权臣对自家表妹不友好，好伐。
菀棠胡思乱想，却听见他貌似语气平和问着。
“偷喝了多少酒？”
“一杯……真的嗷，我太小了，一杯就倒。”
亏她还有脸说，说得还理直气壮。
“为什么要偷喝？”
“父亲喜纳新人，我高兴呀。”
这句话答得倒是流畅，一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样。言罢还一脸傻笑，全天下找不到如她这般心大的女儿了罢。
一时无言。
苏奕把小姑娘往怀中收得紧了些。
菀棠亲昵蹭蹭，眯着瞳眸聆听他一下又一下清晰有力的心跳。真是奇怪，他的心跳怎么就这么平呢，一点加速的趋势都没有。
是了，她只是一个马上十岁的小姑娘，还是他表妹。既然不是有美在怀，自然不必心猿意马。漫漫无边的修炼生长起啊，恨不得马上变成少女进京击鼓鸣冤的苏五姑娘在心中无声呐喊。
夏至打着一盏灯盏在旁，柔和的明光倾泄而出，切开黑魆魆的暗。
菀棠看到他们的影子在这方天地中转啊转。
一个看起来这样瘦削的少年，却恨不得把他软乎乎的小姑娘藏到心口窝。
一帧一帧，游弋在起伏的光影中，无声诉说这一瞬间的微妙得失，是被磨了又磨的皮影戏。
“哥哥。”
菀棠有些出神，轻轻唤道。
她听见他“嗯”的声音，就高兴起来。
“等我长得大一些再大一些，你还会这样抱我么？”
……回应她的居然是沉默。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问题，随便用肘子想想都知道答案是啥，偏偏她表哥大人别具一格，还好意思沉思起来！
苏五姑娘有点气，“表哥！”她喊一声帮他回神。
苏奕唇线微牵，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你再跟苏玉棠一起胡吃海喝，胖成元宵我自然抱不了你。”
“元宵多可爱啊！”苏五姑娘真气了，“表哥，你变了，你明明喜欢小团子的。”男人就是善变，好气好气哦。
她的发顶一阵簌痒。
他的低笑在夜风之中缱绻。
覆盖她，吞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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