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姑娘，姑娘，您慢些！”
夏荷团簇着红粉，凉丝丝的风慢悠悠地从塘面游往四周，在烈日的炙烤之下显得可怜。
苏府的景致讲究因地制宜，原本还好的，只是在这个夏天，再阴凉的所在也平息不了苏府人蠢蠢欲动的内心戏。
不因别的，只因为今年又是秋闱之年。
苏家的真少爷和表少爷要一起上战场了。
夏至此刻可无心想这些事情，急慌慌地叫嚷，满心满眼都是她那个青天白日在荷塘畔儿滑了一脚的小祖宗。
苏五姑娘惨兮兮地被她表哥抱在怀中。
“我的脚腕好痛，怕不是折了。”
她本来就生得好看，成了少女之后容貌有了些微的变化。
原本滴圆的瞳眸眼尾的弧度上扬了一些，一颦一笑，明媚的很。此刻里面蕴了三分泪意，迷蒙无辜，非常悲惨。
她表哥冷冷崩着一张俊脸。
他的面色有三分苍白却眉目深隽眼廓狭长，明明稳稳抱她在怀，却平白让她气短。
苏五姑娘有些想念从前的那个傲娇变扭的小少年。
艳阳底下，他黑尾翎一般的长眼睫有微光缀啊缀。
菀棠一时忘记了卖惨，心念一转，想抬手碰一碰他的眼睫。
……结果被她表哥突然一盯。
苏五姑娘抬了一半的手又歇下了。
半途拐了个大弯，落在她自己的额头上。
“我的额头也烫，怕不是发热了。”
真是好本事，摔了一跤把自己摔烧起来了。
苏奕对卖惨得手到擒来的小少女眯起黑眸，顿了一顿，牵起唇角。
他说：“我刚从荣禧堂过来。”
菀棠眨眨眼。
他又说：“老太太有些不适，刚刚请了王大夫过来，现在应该还没走。”
菀棠再眨眨眼，一滴泪水终于从眼角晕开。
……
苏五姑娘摔跤这件事情闹得还蛮大，最起码荣禧堂很快就知晓了。
苏老太太住在龙头拐杖，亲自带着王大夫来给小孙女瞧。
一套望闻问切下来，王大夫捏着胡子长吁短叹。
“大夫，你直说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娘儿俩……都承受得住！”
景氏坐在床沿边上，用着帕子捂着眼睛，话没说完就哽住，颤抖着双肩开始嘤嘤嘤。
真是一个故作坚强叫人感动的好母亲。
苏老太太瞟她一眼，语气有点硬，“这个时候，就不要做作了。”
这话说得简直是不留情面，好在我们苏二太太不要脸的。
她带着哭腔，“母亲，您就是对我有偏见。”
听听这话，好像她是话本里那种在婆家一天到晚被压迫的苦媳妇一样，王大夫听了都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她。
这出戏效果很好了。
苏老太太索性不再搭理她，转移目光看向王大夫，“老身的小孙女腿脚可碍事。”
她这三年见老，关键也苍瘦很多，看起来像在寒风中巍巍的老松。虽然身姿还是挺立，但身子里头早就被掏空了。
但她神情磊落语气正常，一点都不像压迫媳妇的恶婆婆。
王大夫镇定了心神，实话实说，“五姑娘的腿脚无碍，老太太无需挂心。”
不用膏药不用拯救，啥都不需要的。
菀棠说：“我脚腕疼。”
王大夫：“五姑娘素来是娇养的，但且放心，这些小痛歇息片刻就会消去。”
菀棠说：“我脚腕疼。”
王大夫：“五姑娘只需要过自己心里这关……”
菀棠依然固执重复：“我脚腕疼。”
王大夫：“……”
苏老太太看懂了，“既然有不适，晚上的宴会你就不要去参加了。”
菀棠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到景氏嘤嘤嘤道：“知府家设宴，请帖中还提到菀菀了，不去会不会不好。”
苏老太太掀起下垂的眼皮子看她，“那就叫五丫头过去。”
景氏顿时哭倒在床榻上，“菀菀啊——我苦命的姑娘！伤成这样还要为家中应酬四下奔波……”
……王大夫咳了两声，以示自己并没有那么尴尬。
菀棠看向苏老太太，“谢谢祖母体贴。”
她的目光很清澈，里头没有任何使小性子或者耍小伎俩成功后的得意与喜悦。
苏老太太看着她，目光也是平静的。
她“嗯”了一声，“我派人去告知你的大伯母，叫她带着静棠玉棠去就好……你这个有不方便的，直接跟荣禧堂说。”
走之前苏老太太还关怀菀棠一句“好好养伤”。
轻
戏嘛，总得要做完全套。
出了门，看见廊檐底下站着个竹色直裰的少年。廊檐为他遮去一丝酷热，也湮开一寸阴影。
苏老太太停在他面前。
“祖母。”他喊一声。
过了变声期后，少年的声线沉了些许，但是依然清，是冷雨飘摇过苍青色檐角的铜铃。
苏老太太其实有很多话问他。
比如抱都抱过了，这时候又何必站在外头避嫌。
比如你不是要秋闱了么，怎么就能那么及时出现在荷塘畔捡到你的表妹。
一个个问题雪团子一样滚在苏老太太心窝子，热呼呼的心头血被冰得难受，她一下子咳起来，手撑住拐杖不停地颤，佛珠撞击得啪啦响。
他扶她一把，“祖母当心。”
苏老太太终于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是冲他摆摆手，由着安妈妈过来，扶她回去。
苏奕看着苏老太太略显破败的背影，眸光深了深。
……
屋内。
景氏正在说菀棠，“不想去就不想去，何必糟践自己。”
菀棠却有些凝怔的样子，“娘，祖母的身子是不是不好？”
她的心思全然没在自己身上，景氏忍不住戳她额头。
“说你自己呢，自己都管不好还关心老太太？”
菀棠被她的母上大人戳个正着。
这时候冬至打开帘子，“表少爷进来了。”
苏奕从槅扇外转过来，带着微微的笑意，先是跟景氏道一声“二舅母”。
好讲礼貌的样子，苏二太太心情陡然就好了。
于是她也好说话起来，“你的表妹不听话，刚好奕哥儿在，要辛苦你这个表哥好好教育她。”
说着就摇着团扇出去，除了站在门口的冬至和夏至，屋内只剩下表哥和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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