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春，凉意暂歇，天色清明。
一枝颤颤的桃花自青瓦斜曳，春光乍泄一角，铺陈在两个小姑娘上首。
菀棠和苏玉棠坐在下方的石凳上，石桌上是精致的络子，躺在各色的干花瓣上。
“你打的络子真好看。”苏玉棠肉手托着肉下巴说。
“玉棠打得这个蝴蝶结才可爱呢。”
菀棠跟她商业互吹，两个傻姑娘都高兴得很。
“知府夫人给我母亲下了请帖，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春日宴。”
年关时候的走动，让李氏在扬州的权贵圈格外出了些风头，与扬州新任知府的夫人似乎建立起来脆弱的姐妹情。
苏玉棠想得简单，她跟一般的官家小姐没有什么眼缘，更可气的是，每次那些姑娘说话都不带她听，有时候还会三五成群在一边对她指指点点，再发出银铃般的娇笑。
如果有菀棠陪她，她就可以不用搭理那些姑娘了，这样多好。
菀棠却微笑着摇头，“是大伯母收到的请帖而不是我的母亲，我大概不能跟你一起去了。”
景氏也没有要把菀棠整日拘在府中，她前几日还说了，要挑日子带着菀棠去景家探亲。
景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大了，在外奔波大半辈子，终于在今年回到了扬州老宅决心安享晚年。
“也有很多年没见了，你的外祖父外祖母肯定很想你。”
景氏当时这样说着，目光越过窗棂延展到虚无处，有些恍惚。
“菀棠，你在想什么呢。”
苏嫣棠的小胖手在她面前晃晃。
菀棠看一看，忍了一忍，还是忍不住忠言逆耳，“玉棠，你又长肉了。”
过了个年，圆了一圈，大概这个年整个苏府里只有她过得最开心。
苏玉棠瞪大了眼睛，突然就恼羞成怒，憋红了小脸蛋气咻咻，“菀棠我不跟你好了！我没长肉——”
说着，她自己声音就低落下去，气虚十足。
李氏那时候沉浸在结交贵人的喜悦里，苏静棠是一首情诗接着一首情诗地收，完了还得在深夜抽出严豫的画卷，幽叹“此心何寄”。总而言之，等她俩反应过来时，苏玉棠已经不负众望地成了一大颗元宵。
李氏当即克扣了亲闺女所有的零嘴，并且下令到厨房，一天至多只许给四姑娘准备一两肉。
苏玉棠心中大恸痛哭一场，一觉之后想明白了，至此时时来菀棠这里蹭，不挑嘴，什么都吃，特别好养。
“好好好，没长肉没长肉，是我看错了。”苏五姑娘真诚地道歉，“但是我今天不能留你用饭了。”
“为什么？”苏玉棠惊呆了。
“不止今天，以后都是。这是大伯母的意思，她要我传达给你。”
菀棠安慰地拍拍苏玉棠的小肩膀，希望她坚强。
堪称晴天霹雳。
苏玉棠“嗷”一声，飙泪回去找她铁石心肠的母亲闹。
看她离开，菀棠慢悠悠地把石桌上络子一个个拾起来。
苏奕这几日在府衙里参加童试，走之前她专门打了个如意络着人送过去。
顺带附信一封。
“今赠如意络，盼君还我如意糕。”
听说从苏府到府衙的路上会经过扬州最出名的糕点铺春和居，你回府时可别忘记给我带春和居的如意糕哦，切记切记。
九岁的小姑娘字已初初具形，虽然一直在临摹他的字体，但与他相比少了冷峋多了清润。
苏奕拿着薄薄的信纸忍俊不禁，把上面仅有的两行字看了又看。
也只有她，才会光明正大要他带糕点，最讲究“礼尚往来”。
黄莺啼叫，乍破一城春色。
菀棠收拾好东西，搁在托盘里带回屋。
回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见到她，就僵住了。
“瑞哥儿？”菀棠喊他。
难得啊，瑞哥儿总算过了起先哭哭啼啼日日要杨姨娘的时候，小孩子忘性似乎很大，或者说他明白自己再怎么哭闹娘亲也不会回来，菀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他要杨姨娘了。
如此让景氏得了清静，对这个四岁的庶子也算和颜悦色起来，但指望把瑞哥儿安置在她膝下养也是不可能的。二房原本的两个姨娘一个没了，一个远在乡下庄子里，一时格外干净起来，就是比起大房的院子也不遑多让。
苏嫣棠依然是住在原本属于柳姨娘的东跨院里，瑞哥儿年纪毕竟太小，依然是住在景氏的正房偏屋。原本杨姨娘住的西跨院空空荡荡，却从没有谁生出闲心去逛逛。
看瑞哥儿身边没跟着他的奶妈子，菀棠朝他走近，“你一个人，这是要去哪里？”
本来还好好站在那呢，瑞哥儿一听菀棠这话，仿佛被戳中了哪个穴位，紧张惶恐地远远看她一眼，头一低，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菀棠：“……”
她回头看夏至，“你摸着良心讲，我作为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看起来难道会吃掉他？”
一年了，苏瑞看见她就跑，她这是有多可怕？天可怜见，她怕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嫡姐了。
冬至的表情老实巴交，看起来就无比诚恳，“怎么会呢，就是六少爷还小，不懂事，全然不能体会姑娘的好心。”
菀棠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她眸光一动，看见廊角后面有一块藕荷色的轻纱被南风牵出来。
这个府里只有一个人喜欢穿藕荷色的衣裳。
苏三姑娘苏嫣棠。
而刚刚，瑞哥儿似乎就是从她那个方向来。
进了屋，把络子一根一根归置好，等夏至从景氏那边回来。
菀棠才道：“最近苏嫣棠在干什么。”
“深居简出，除了去族学念书，就是在屋里做女红。”夏至现在打小报告……划掉，应当是搞小情报工作已经无比熟练了，“偶尔出屋也避着人，但被撞见几回偷来看瑞哥儿，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是看着他流眼泪。”
苏嫣棠可以说是个人才了。柳姨娘被杨姨娘阴得那么惨，孩子没了身段毁了宠爱丢了，现在人更是被打发到乡下庄子里，而苏嫣棠作为柳姨娘的亲女儿，看样子居然在跟杨姨娘的骨肉瑞哥儿玩姐弟情深。
说没有鬼，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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