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老爷终于走出来了。
二房现在两个姨娘都没了，一时格外冷清。正愁着没戏看了，苏二老爷却亲自挑大梁粉墨登场。
他把所有的念想都投放到了苏嫣棠身上。似乎这样，他就可以忘记那个畸形的死婴，也忘记对柳姨娘的薄情，至于那个杨姨娘，死有余辜，跟他没有关系的。
来年春日跟友人泛舟喝酒，他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扬州八贤”之一。
苏嫣棠如此受宠，私房库里头的宝贝多了一件又一件，可是她却越发的低调含蓄起来，似乎真成了一朵无欲无求的小白花。
她不顾苏老太太冷脸去给她请安，带着自己准备的点心或者绣品，被冷嘲热讽也不怕，看见菀棠，都不再有从前句句话阴阳怪气的样子。
菀棠都佩服她了。
“姑娘，三姑娘似乎有所筹谋。”冬至私下里跟菀棠说。
菀棠只是练字，“无非是发现父亲靠不住了而已，想在老太太那里讨好。遭了这么一桩罪，她终于学会做人了。如果是真的想明白，这样也好，谁也不会存心亏待她。”
“就姑娘您大度。”夏至给她研磨。
她就看不惯苏嫣棠这种时时给苏老太太献媚的行为，总感觉这是在照搬她家姑娘的路数，看她家姑娘得了祖母重视日子越过越好了，所以苏嫣棠也想这样做。
菀棠没说话，轻轻笑。
她大度？不存在的。唯一大度一回，就是任由严豫领了他表妹林嫣然进府，还精心帮他伺候他表妹。结果呢，她早早死，林嫣然得偿所愿成为严豫的夫人。
看菀棠这种态度，冬至立刻有数了，和夏至对视一眼。
果然，菀棠慢悠悠道：“她如果在当初刚说错话被安妈妈逮住时，就去祖母那里认错，也许祖母还会体贴她知错能改，非得等到柳姨娘倒台才去……太迟啦。”
苏老太太又不是真吃斋念佛的老善人，苏嫣棠走她这条路，可不容易。
还有一事菀棠没说，就是苏嫣棠去给苏老太太请安，一直越过景氏。她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尊敬景氏了，但是内心还是下意识得觉得景氏不上道不重要。如果说每次是景氏带着她这个庶女去荣禧堂请安，倒是合情合理……她偏一个人独来独往，是没有人跟她抢风头了，可落在苏老太太眼里，就是她没有规矩。
在自称书香世家的苏家不讲规矩，那还谈什么好处。
不记你一笔已经是苏老太太菩萨心肠了。
越近年关越是事多，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比如李氏她娘家又来了，不大不小也闹一场，这是大房的事。也有私下给新任扬州知府孝敬的，给苏大老爷顶头上司孝敬的，更多是扬州高门大户之间寻常的走动，这些也都是大房的事。二房以不靠谱的景氏为首，天天躲清闲。
苏静棠因为豆蔻之年将至，李氏出门都带着她，给各位贵太太们相看，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回府自觉与其她姐妹不同。
“我姐姐真是奇怪，明明她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又高高兴兴收别人的诗。”苏玉棠什么话都来菀棠这里说。
菀棠有点惆怅，她的便宜大伯母李氏是怎么教的，大姑娘过分端着，小姑娘又过分傻白甜，最出息的儿子偏偏是伪君子，真叫人想不明白。
在这种忙忙碌碌中，大年三十到了，毕竟寒冬腊月去了一大一小两条命，苏府里头依然素淡，也没搭什么戏台子，只是一起聚着吃了顿年夜饭。
景氏早跟菀棠准备好了新衣裳，大年三十一套，大年初一一套，府里头也给各位主子按份例裁剪了，只是苏嫣棠格外不同。
她穿着一袭鹅黄的撒花袄子，是苏二老爷怜惜女儿，特意在扬州城里最出名的千针坊给她定制的，衬托的苏嫣棠楚楚动人，又有了恰到好处的柔弱，只愿唤起苏老太太的怜惜之意。
可她一出门，就遇见了苏菀棠。这不是什么关键的事情——关键的是菀棠也穿着一身嫩黄弹墨绫竹节纹的小袄。不但颜色撞了，至于那料子——单看都不错，站在一起苏嫣棠的袄子就明显黯淡了。
苏嫣棠是要示弱，可不是要沦为他人的陪衬。
她咳嗽两声，温柔道：“五妹妹先随母亲去吧，我有些冷，换件衣服再去祖母那。”
菀棠也不拆穿她，冷眼看她去作。这种人作起来旁人是拦不住的，你拦她，她还认为你是眼红她见不得她好，是在拦她的好路。
可她也没想到苏嫣棠会这么作。
当苏嫣棠穿着白绫对襟袄出现在荣禧堂时，菀棠惊呆了。
苏府今年多事，过年也格外清冷，可是这不代表苏老太太就喜欢小辈们一个两个丧气十足。
没看到苏晟还在刻意跟苏老太太说笑么。
粉饰太平嘛，这是苏老太太最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苏嫣棠倒好，大过年穿得素淡就算了，偏偏这袄子还一点修饰都没有，全然的白，她是惹人怜惜了，可是落在苏老太太眼里，这就是触霉头，这跟孝服有什么区别不成？
荣禧堂里静了一瞬，众人各有所思，倒是苏二老爷，眼泪都要出来了，心疼的不得了，连连招呼着苏嫣棠坐在他身边。还瞪了菀棠一眼，做妹妹的从来不晓得要让着柔弱的姐姐，你明明什么都有了，还偏偏容不得姐姐跟你穿一色的衣服！
年夜饭上菜色很好，却没有一个吃得舒服的，就是苏玉棠，都被李氏看着不许大快朵颐，越吃脸越黑。
外头有爆竹声响起的时候，气氛回暖了一些。
然后苏嫣棠在苏二老爷的示意之下，端着果酒站起来，敬苏老太太，“祖母，这一年来叫您操心了，嫣儿……”
“啪”一声。
苏老太太摔了筷子居然就这样离开了席面。
“母亲，母亲。”
李氏连忙孝顺地追去内室。
苏静棠也拽着苏玉棠跟上，苏玉棠正喝了鼓鼓一嘴八宝鸭汤没来得及咽下，手里捏着勺子老大不高兴地被拖走。
苏晟摇头叹息回去温书。
景氏一声冷笑悠悠离去。
菀棠没有兴趣留下来看苏二老爷和苏嫣棠父女情深，转出屋子，看外头烟火漫天。
苍穹漆黑如幕布，灼目的烟火一朵一朵的盛开在幕布之上，旋即迅速的黯淡湮没。真快啊，她还记得自己刚重生时，正是扬州的烟花三月时，转眼又是一年暮雪。
她的手上突然一暖。
是苏奕牵住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从暗色里走出来。
“表哥，你为何今晚不来荣禧堂用饭。”
他笑笑，“我若来，就是第二个苏嫣棠。”
物质上的隔阂可以迅速平复，感情上的隔阂却不会轻易消失。
菀棠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量，一点一点传给她。
像是融为一体。
【第一卷终于完成了，真的漫长的一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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