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墨绿悄无声息下葬，跟了苏晟十来年的长随苏安得了重病被大太太李氏开恩送回老家养病，菀棠的两个大丫鬟把她院子里所有的事情都上手，苏老太太吃斋念佛更勤了些，一场风波终于看似平息。
扬州的五月也到了。
在这之下，许夫子病了几日，终于恢复授课。
进学之后，一屋子的姑娘都准备回去，许夫子突然喊菀棠一声。
“你留下！”
她整个人在授课时神不守舍，这个时候却活了过来，盯着菀棠，一个长者，这时候在用力把小孩子的脸盯出窟窿。
菀棠已经倒霉习惯了。
日常被批斗树典型，连杨萱都没兴趣再对她冷嘲热，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苏嫣棠不会习以为常，她楚楚可怜地担心看菀棠一眼，然后跟着苏静棠头也不回出去。苏玉棠看她不顺眼，老大不高兴地一臀部把她怼到一旁，自己贴着苏静棠走。
苏嫣棠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歪在一边。菀棠余光看到苏嫣棠的丫鬟急急慌慌过去扶她。
冷眼收回目光，她无辜地看着许夫子。
恭候许夫子的表演。
许夫子最厌恶苏菀棠这种无辜的目光！
她无辜？她怎么好意思无辜！别说她是小孩子，深宅大院里的孩子谁不是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险恶心思！
“苏五姑娘好胆气，丫鬟刚去，就有心思参与姐妹内斗！”
菀棠等了半天，看到许夫子用吓人的目光盯她，看到许夫子手抖抖的像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来……结果就等来许夫子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她真的就听不懂了。
姐妹内斗？
天地良心，她可从来不参与这种事情，刚刚那只是从众的一个旁观，就算参与了？
而且这种事情苏老太太也不会承认的。她总说的，苏家书香世家，家风最正了，就差一个苏晟出来光宗耀祖。
但是菀棠更奇怪的不是这个。
她露出更加无辜的表情，缓慢地开口。
“敢问夫子，您是如何得知，菀棠的丫鬟刚去？”
许夫子面色一僵。
这件事情苏府是没瞒下人，瞒也瞒不住。明面上的“失足溺水而亡”显然堵不住悠悠之口，毕竟墨绿发现时身体实在不好看，更何况还有个突然就病死了的梅兰。但无论如何说，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传言。
许夫子为何知道？
显然她是对苏府私事非常关心呀。
这实在是不符合她清高的知识分子人设。
菀棠就是要逼她承认，但她怎么可能承认呢。
冷哼一声，许夫子嫌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德行有亏，还怕千夫所指？”
“苏府从来不怕千夫所指！”
一道苍老却严厉的声音陡然插进来。
却是苏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从角门进来。
许夫子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苏老太太露出一丝庄肃的笑意，接着说：“因为苏府的人，从来行得正坐得端！”
她说得跟真的似的，很能唬人。
许夫子就被唬住了一瞬。
菀棠是个捧场的好姑娘，连忙走到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跟她行礼，唤“祖母”。
苏老太太和善看她一眼：“菀棠，你先回去。”然后目光回到许夫子身上，“祖母还有些话要跟许夫子说。”
菀棠是个懂事的好姑娘，连忙又跟许夫子行个礼，退下去。
许夫子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事实上她有脾气对苏老太太也发不出来。苏老太太不是软柿子。
她尴尬唤道：“老太太。”
苏老太太微微颔首，缓声道：“许夫子也当看到，我这个孙女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知礼守礼的。几个孙女里头，老婆子也格外偏爱她一些。”
许夫子抿了抿唇，等待她后话。
果然，苏老太太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然而，我却屡次听闻她在族学颇受夫子厌弃。起初我以为她不够尊师重道，但看见小小的姑娘生病还没养好身体就过来进学，手都肿了还在抄夫子罚她写得大字，就算是我这个祖母勒令她不许进学她依然忐忑不安时，我就晓得，是我这个老婆子想错了。”
句句话都是在指责许夫子了。
可是、可是她每每看到苏菀棠在天真烂漫地进学，就会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在做牛做马伺候这个娇小姐，她就忍不住要给苏菀棠一些颜色瞧瞧！
一股气在许夫子心头灼烧，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许夫子的不服气当然瞒不过苏老太太，她一声冷笑，终于露出来和善下的刻薄：“大抵是我苏府太仁慈，终究叫一些没有良心的忘记了自己在吃着谁家的饭！我家的菀棠丫头，最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老婆子倒是想请教许夫子，你究竟如何看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此不顺眼！”
许夫子一瞬间脸涨得通红！
她自诩诗书礼乐家养成的女子，接触的也都是这样的人，从未想过，有一人会被人这样折辱！
真没想到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能说话这样难听，简直是欺人太甚！
许夫子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像是下一刻，她就会被气得倒下去。
然而苏老太太却长叹一声收了质问的气势。
她又露出几分吃斋念佛时才有的慈祥，“也罢，都过去了，老婆子是个讲理的人，也不愿意纠缠于那些龌蹉。”然后她盯着许夫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终究苏家族学庙小，搁置不下诸如许夫子这般的大佛。起初是我把许夫子请来的，自然现在要由我亲自来把许夫子送出去。”
这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
在许夫子上了马车，往鲁地的老家赶时，这一切终于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
苏老太太只是想要她远离苏家。为什么呢，显然是知道了什么。她来扬州，就是为了寻找幼年丢失的嫡妹，也是来了才知道，她的嫡妹成了苏家的丫鬟，墨绿。
现在墨绿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可惜她当时被苏老太太一激，居然不管不顾离开了苏家族学，只恼恨苏家人皆是鄙薄无礼。现在想回去给墨绿求一清白都难下面子。
这一切都在苏老太太的算计之中啊，她就是怕许夫子留下生出事端，就要墨绿死得无声无息！
这只老狐狸还打着心疼她孙女的旗号，掩盖的却是肮脏的勾当。可恨，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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