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门时，马车突然停下。
许夫子打起葛布帘子，看到是一个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拦住了车。
她穿着石青边的裙褂，身边有一只黄木箱子，看见她就露出来几分笑意，看起来格外和气。
“许夫子，我家二太太觉得有些东西还是给您为好。您脚程快，奴婢紧赶慢赶总算没误过。”
许夫子怔然着，看着车夫把木箱子搬进来，那个姑娘朝她施了一礼，就此别过。
半晌她回过神，马车已经重新行走在官道上了。
她有了一种预感，抬着手，微微颤抖着打开黄木箱子。
衣服。首饰。
她知道是谁的，她在墨绿身上都见过。
她找了一路的嫡妹，却根本不敢认这个沦为奴婢的嫡妹。她认了，他们许家也不会认的，唯恐堕落了门楣。
她都不敢多看墨绿。
唯能把这满腹的委屈撒在那个一无所知只晓得吃吃喝喝的苏五姑娘身上。
然而这一刻……
抱着苏二太太派人送过来的墨绿遗物。
许夫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
“原来娘什么都知道啊，您真是苏府最聪明的人。”
苏五姑娘拍她亲娘的马屁。
“菀菀这话有理，真不愧是我家姑娘。”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景氏的笑意收了收。
“倘若许夫子再有勇气一些，她们姐妹二人也不至于是这种结局。”
她什么都不敢，只敢逮着一个孩子撒气。
“是许夫子罚我抄大字，墨绿才回来跟我拿衣服加的。”
然后就遭遇了饿狼。
每每想到这，菀棠心里就梗的难受。却不知道许夫子会不会意识到这些。
“知道你不喜欢许夫子，但是不要让你的偏见蒙蔽了你的眼睛。”景氏用手指轻轻拍拍菀棠发顶，“害死墨绿的，从来不是许夫子。”
“是，菀菀晓得了。”
菀棠心中一凛，她有一种被景氏一语点醒的感觉。似乎是当小孩子久了，她的思维都不由自主稚嫩偏执起来。难怪有人戏演多了就习惯了演，要不得要不得。
“真瞧不上这种舞文弄墨自诩一身正气的人。”景氏又开始老大不正经起来，软哒哒地往美人榻上一靠，“晓得亲妹妹没了，都不来见她最后一面，却挑着软柿子捏，欺辱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尊师重道的好孩子苏菀棠说：“到底娘宽宏大量，还把墨绿遗物交给她。”
其实菀棠是有些怀疑的。墨绿活得时候许夫子都不在意，死了难道许夫子就会好好对待她的遗物？
“不给她她总要惦记着，觉得苏府都是恶人，谋害了她的妹子。交给她了，好歹让她晓得我们二房问心无愧。”景氏说得一本正经，又强调一次，“其实我是很看不上这种虚伪的要命的文化人的。”
槅扇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是突然出现的苏二老爷。
……说句老实话，菀棠几乎都要忘了，她还有个“扬州八贤”之一的文化人爹。
虽然说起来有跟没有也差不多罢。
“哟，老爷来啦，稀客稀客。”景氏眉一挑，不阴不阳道，火上浇油烫死苏二老爷。
“无知妇人！无知妇人！”
苏二老爷果然又被他胸大无脑的妖艳商户妻子给气个倒仰，都没批评菀棠没跟他行礼，就拂袖而去找他柔情似水的柳姨娘。
景氏心满意足地把苏二老爷气走。
然后淡定地跟菀棠讲：“庆儿不在，底下的人就没一个好用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菀棠默默滴汗，是啊，亲娘咧，你晓得自己下人不好用，还永远这么口无遮拦。
但是现在菀棠已经轻易不会被吓住了。她晓得，景氏无所畏惧，苏老太太似乎也默认了由她作。如果有一天景氏有上进心了，管教下人树立威风约束丈夫，反而可能让苏府那些人如临大敌。
各人有各自的活法，轻易变动不得。
……
苏二老爷来到柳氏的屋子。
俊俏的小丫鬟给他打开帘子，迎面就是一阵柔媚的熏香。比花楼里的要干净，比景氏那里的要软乎。
柳氏穿着素缎的家常衣裳，一张苍白清丽的瓜子小脸，看见他脸上就泛起来娇媚的红晕，仿佛还是个少女。
她喊一声“老爷”，苏二老爷就连忙揽住她，嘴里念叨着：“小乖乖慢些，别摔着咱们的儿子。”
说着在柳氏的纤细的腰肢上摸了两把，稀罕极了，这细腰跟二八少女似的弱柳扶风，都有身子了还这么好摸。
他嘴里又说了些黏黏腻腻的浑话。不愧是文化人，苏二老爷说起浑话来一套又一套。
柳氏早就软倒在他怀里。
一只手掌堵着苏二老爷的嘴巴，“老爷，外头的人还不知晓奴家是个双身子呢。”
这些时日苏府暗流汹涌，而她只称病躲清闲，暗地里不晓得看了多少笑话。
苏二老爷就势狠狠亲了几口她的手掌心，把柳氏亲得咯咯笑。
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怕什么，被旁人晓得了又如何，随还敢动我的小乖乖。”
柳氏突然就跟唱戏似的流下眼泪来，“老爷待奴家自然是好的……可是、可是您寻常都不在府里，您是不晓得，那些人、那些人都视奴家为眼中钉……奴家这个孩子，想来也是不为所喜的。”
爱妾一流泪，苏二老爷立刻慌了，他抱着柳氏，手都不敢乱摸了。恶声道：“景氏！定是景氏不能容人！”
掏心窝子说一句，柳氏觉得景氏这个主母算是不错的了，景氏不靠谱不管事还把丈夫往外推，全天下难找第二个了。只是谁叫景氏压在她上头呢，再怎么好也是不好的。
柳氏眼眶红得楚楚，哀婉道：“老爷，奴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得活这么多年全是仰仗老爷的恩宠。可惜每每午夜梦回，只恨自己不该生下老爷的骨肉，叫他们跟着我这个无能的娘亲来尘世受苦！”
“这叫什么话，咱们的嫣儿多好的姑娘，我宠着谁能叫她受苦。”苏二老爷被柳氏一席话揉得心肝儿都碎了，说着突然明白过来，“是嫣儿被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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