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赵都——晋阳。
新张贴的告示前观者如市。
“唔——好臭啊!”
“就是,哪来的味道,臭死人了。”
人群突然耸动,看守告示的士兵唯恐出乱子,神色紧张地握紧兵器。
不一会,水泄不通的人海渐渐避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一个满脸癞疮的乞丐拖着微跛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告示前,盯着白纸黑字看了半天,惹得别人纷纷捂着鼻子唾骂着离开。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士兵受不了臭味,扬了扬手中的戈喝道。
那乞丐也不害怕,哑着嗓子道:“人多……凑凑热闹嘛。”
“看完了就快走。”
“请问官爷……那上面……写些什么?”
“你不识字?!”士兵险些晕过去,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熏的,又看乞丐实在可怜,便道:“赤桥已修建完成,主公决定本月十五携众臣参观。”
“到时候……一定很热闹。”乞丐若有所思道。
“是啊!知道了还不快走!”仅剩的耐性消磨殆尽,士兵终于忍不住用戈的底部戳戳乞丐,想让他离远些。
“谢谢啊……谢谢官爷。”乞丐一边道谢,一边离去,告示前又热闹起来。
有好事者在一旁七嘴八舌说得天花乱坠。
“当年智伯这恶贼挖渠要淹了晋阳城,如今主公引渠水为我们灌溉田地,造福百姓。真是好事一桩。”
“就是,世事难料呐!”
“可是那座桥又不是红色,为何取名‘赤桥’?”
“取‘赤’意为火,五行相克,火克水。这是为了保佑渠水不会泛滥。”
……
站在远处凝神听了片刻,不禁暗叹:瑶一世英名,留给后人竟是如此的诟病。难怪乎人说成王败寇,一旦败了,他的所有功绩顺理成章地变做一无是处,他的智慧理所当然地成为作恶的源泉。所谓的真实,究竟掩埋了多少真相。
鄙夷地瞥了眼众说纷纭的人群,想逃离这些蛊惑人心的谣言,豫让转身向小巷走去。找了个偏陋的角落才坐下,见一中年男子急急忙忙跑到跟前,上下打量自己。良久,有些激动道:“豫让!”
肯定的语气,不带半分犹豫。
“季雄!”豫让心中呐喊道。
“这位兄台……您……认错了。”
“不可能!”季雄自信满满道,“十五年前我便说过,你的这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
还能说什么,这样的相逢并不值得高兴,可以的话,无论如何都不愿令你见到今日的自己。
“豫让!为何这样折磨自己!上次的失败还不够嘛?”
“离我远一些,很臭,还有虱子。”
既然已被识破,也就没什么可装的,只是声音依旧让人悚然。
“回答我!仅仅为了进城,就把自己变成这样吗?”
“自然。晋阳城守卫森严,盘查更是细致入微。不过,若是我这样的乞丐,就另当别论了。”
“你可以和我商量,我也许……”
“不,不能再连累你。何况经过上次行刺,你一定在提防之列,说不定弄巧成拙,功亏一篑。”
“难道你打算本月十五……”
“若想阻止,现在便动手吧。”
豫让伸手按上怀中的利刃,随时准备着出剑。
对方却没有出手的打算,颓然叹惜道:
“你疯了。为了一个死人,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能不能告诉我,怎样做才能救你?才能救我的好兄弟?求你……告诉我!”
“没用的,活着对豫让而言,比死更痛苦。”
季雄定定地看着自己,半晌,沉声道:“他,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你放弃一切?”
“是。”
“好,有你这个字,虽然仍无法认同,但只要是你作出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豫让忽然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间。
人生在世,有朋如此,足矣!
“季雄这辈子会永远记得,有过像你这样的朋友。”
转身离去之际,季雄似自语般轻声道:“你可曾想过,三番两次豁出性命的复仇,真的只为了仇恨?真是因为赵无恤杀了智瑶吗?”
直到看不见季雄的背影,豫让垂首见到自己衣衫上晕开的点点湿润,一滴一滴,逐渐融合。
下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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