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春寒料峭，静谧的夜，夹杂着蠢蠢欲动的不安。
“还不快动手！”
一言不发地解开发髻，抚握松散垂下的青丝，右手中的短刀迟迟没有动。
“小季！”
呵斥声惹得心中一惊，手起刀落，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地，沾染了尘土。小季悄悄拾起，打了结揣在怀中。
毫不在意地将散发胡乱摆弄一通，豫让伸出手道：“拿来。”
缩了缩脖子，小季磨磨蹭蹭打开包裹，颤抖着取出一深褐色的瓷瓶，眼见豫让渐渐面露愠色，隐隐有些畏缩，壮着胆子并不递去。
“你是要我自己来取吗？”冷冷的，全不似往日的温润。
小季再也忍不住，拜倒在豫让身边，哀恸道：“公子，公子！使不得啊！忘了吧，把过去都忘了，我们这就回去，少夫人定会高兴……”
“放开！不这么做，怎么潜入晋阳城？怎么替瑶报仇？”一把夺过瓷瓶，豫让再不看小季一眼，轻斥道：“出去！”
“不！”心知无法阻止，小季后退一步，鼓起勇气道。
“随你。”豫让也不多说，径自打开瓶盖。
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使劲掐了下腿，小季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将今夜所看见的牢牢记着，终此一生不能忘却。
漆，一滴滴落在脸庞，小季清楚地看着主人僵直了身体，紧咬的唇流下鲜红，渐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偶尔自嘴角溢出的□□并不大声，却揪心般地痛。 慢慢地，麻木。
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等明日醒来，就没事了。
这是小季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夜晚。
“小季。”
蜷身于角落的年轻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正香。昨夜自己痛晕后不省人事，不知他是何时睡的。
朝破屋外看去，已是日上三竿，豫让不依不饶催道：“醒醒，天都亮了。”
“唔……”
睡梦中的小季有些不满地皱皱眉，缓慢睁开惺忪睡眼，呆呆地看着自己，从迷茫愈见清澈，最后猛地推开，紧紧靠着身后的墙角，满目惊恐呼道：“啊——鬼啊！”
“真的认不出了吗？”
本想笑着安抚，可是，只会更加骇人吧。
小季恍然大悟般扑跪在跟前，惊慌失措道：“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我不是……请公子责罚小的……”
“是我吓着你了。”小心扶起一脸愧疚的小季，安慰道，“这张脸任谁都不愿多看一眼，怎么能怪你。”
“公子，你……”
“方才洗漱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看到。”
那布满疮肿的脸庞已面目全非，得了癞病似的，哪里还看得到半点昔日的神采。难受不是没有，可……这又算得了什么。
突然想起一事，不禁自嘲道，“对了，险些忘记，哪有乞丐会每日洗漱……”
“公子，别说了！求求您，别再说……”小季听不下去，连连恳求道。
“告诉我——真的认不出了吗？”抓着小季的肩膀，豫让正色道，却不知这样的表情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是真的！小季不懂，您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糟蹋？”豫让闻言失笑道，“其实，这张脸早该毁了，若不是它，许多事根本不会发生。”
若不是它，自己十岁那年就已成了刀下亡魂。如今想来，那样也许更好吧。
小季知道些过往，顿时心下黯然。
“回去吧。”
“不，小季要追随您……”
“别说傻话，夫人和莹还在等着呢。”
“她们等的是你啊。”
“小季！”豫让不免有些动怒，轻斥道，“答应过我的事都忘了吗？”
“……小季不敢，可……”
“我意已决，走吧。”
到了这个地步，怎能再连累无辜？豫让背过身再不言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数次响亮的叩首声，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走吧，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还未遇到相知的另一半，又何苦枉送了性命。
春天的小镇，如平日一样的热闹。小贩们卖力的吆喝，往来路人的谈笑……与乞丐们的乞讨声。
“大叔，大婶行行好，赏口剩饭吧。”
“滚！谁是你大叔！”
被缠上的壮汉一脸厌恶，想推开浑身肮脏的乞丐，又嫌脏了手，索性一脚踹过去。体形稍有些瘦弱的乞丐在地上连滚了三圈才停下，弓起身紧紧按着腹部，可那张目不忍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痛苦之色。歇了一会，艰难地爬起，捧起落在身边的破碗，用泛黑的袖口擦擦，继续着方才的行乞。
天色已暗，豫让找了块偏僻的角落坐下。今日运气不太好，不仅没有半点果腹之物，还平白无故挨了两脚。小季临走前留下些钱，只是，叫人看见多半会被认定是偷的，到时就不只挨打这么简单了。也罢，饿个两三天倒无所谓，只是这样下去……
昏暗的夕阳映衬下，一位老妇拄着拐杖，沿着小巷缓步走到自己面前，从怀中取出白布包裹放在地上。
道了声谢，豫让抓起包裹，忙不迭打开——十个面饼。
“看你的年纪不大，怎么不找份活自食其力。”
正往嘴里塞着第二个饼，豫让鼓着腮梆抬眼看了老人，没有说话。
“若不是可怜你被人打了，我也懒得搭理这么不成器的。不过……听你的嗓音倒和我熟识的一位年轻人很相像，哎——人呐，怎就差了那么多。”
老妇摇摇头，转身又不紧不慢地一步步离开，口中叨念着：“小三好久都没来，莫不是病了？改日问问小季吧……”
木然看着怀中的面饼，豫让喃喃自语：“嗓音……很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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