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驱车沿城周行，星罗密布的军营将晋阳与城外广漠的高原分隔。
晋阳东有恒山、太行之险，西有汾河、黄河之困，城墙坚如铁瓮，百姓富庶，以逸待劳，至今不能破城。
荀瑶望着远处的城墙，叹息道：“有时，我甚至怀疑，这场仗会不会败。”
“所谓欲速则不达。主公切不可沮丧，若将士们知晓，只怕军心有变。”
“三军将士两年来风餐露宿，重赏之下虽忠心亲附，私下仍不免有怨言。”
“赵鞅曾经说过，公宫的建造由父亲全权布置。父亲行事深谋远虑，其间必然暗藏玄机，所以命人提醒主公，结果还是迟了。”
那座城池寄托了父亲所有的智慧与生命，如今自己真的忍心看着它被生生摧毁吗？
“难怪赵军箭矢兵器如此充裕，应是当年所遗。董安于的心思竟慎密至此，若有他在，恐怕已乾坤逆转。”
只可惜有人并不懂得珍惜，后悔，又有何用。
可笑自己的处境不也如出一辙，都说旁观者清，试问有几人能够看得清。
今后的人生，也许只在这一念之间。
“事已至此，主公无需急躁，破城之计还当从长计议。”按下涌上心头的感慨，豫让面露难色，困惑道，“主公不是邀臣出游吗？为何又……”
“这……的确是我的疏忽。”
尴尬之色如昙花一现。
何曾见过这样的荀瑶，豫让微微一愣，继而恭敬道：“臣不敢。”
“浮生偷得半日闲，今日你非臣，我亦非君，共度这半日闲暇如何？”
再开口，依旧是一派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姿态，不禁让人怀疑适才恍惚间见到的颜色，是否真的存在过。
只是这一句，却又令人遐想起什么，慢慢地，展颜笑道：“好。”
某些东西，注定不能隐藏一辈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刻骨铭心抑或消磨殆尽。此刻你我的言行，究竟是释放了心结，还是饮鸠止渴？
一切，不得而知。
如往日忙碌的军营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
“臣等参见夫人。”
“诸位将军免礼。”
“夫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禄将军在责备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请自到吗？”
“末将不敢。”
禄疵忙不迭赔罪道。
“说笑罢了，将军切莫当真。对了，怎么不见瑶？”
“主公正在晋阳城外勘察地形，巡视敌我攻守布阵状况，大约傍晚时分才能归营。”
顿现失望之色，赵钰环顾帐内，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处投来的视线，急忙转开脸，微笑道：“险些耽误正事，念在将士们背井离乡多日，故此行带来智地的美酒，以慰思乡之情。”
“多谢夫人赏赐！”
一杯故地的清酒，远胜于他乡佳肴。
“各位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去忙吧。”
“臣等告退。”
行至一山，见泉流万道，滚滚望东而逝。
两人好奇心起，遂弃马于山下，循林间小道蜿蜒而上，于山腰遇一老者身背木柴正下得山来。
豫让上前恭敬道：“请问老丈，这山下万道泉水从何而来？”
老人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二人一番，朗声道：“此山名曰悬瓮山，因山腹有巨石如瓮，故而得名。晋水东流与汾水汇合，乃发源此处。”
两人恍然，连连称谢。
荀瑶心思那老者虽衣着简朴，但眉宇间自有股不凡之气，便道：“敢问前辈尊姓？”
“山野草民，何须知晓姓名？你我有缘相会于此，老朽本有言相告，不知当讲否？”
“晚辈洗耳恭听。”
“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此乃天道也。惟自恃强盛，四境无虞，骄乐必生。福祸存亡，只在朝夕间。”
荀瑶一怔，疑惑道：“前辈是指……我将有灾祸降临？”
“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若是强求，必有后患。”
老者言罢，躬身作揖而去。
见荀瑶陷入沉思，尚未觉察，豫让向老人远去的背影喊道：“多谢指点，前辈究竟是何人？”
“无名无姓，陶朱二字便是。”
浑厚的语声回响在山谷间，许久方自散去。
“陶……朱？”
“范蠡！他是范蠡！”荀瑶恍然道，“民间传闻范蠡离开越国后以经商为生，化名陶朱公，原来竟是真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奇人。”
吴越争霸的岁月已尘埃落定，历史中的人物仍以传奇的方式流传着，令人心向往之。
“只是……他的话中似有所指。”
“你也认为，他在劝我退兵？”
豫让默然颔首。
“或许他连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就这么轻信，岂不功亏一篑？”
隐隐地有些不安，荀瑶并不愿放弃已付出多年的心力，转而道：
“再不快些，日落都到不了山顶。”
似不经意间握上对方的手，加快了脚步继续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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