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上卿府。
“今中山国(注1)叛乱,诸位皆有耳闻,若想乘此机会将其收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中山自晋昭公之世,叛服不常,曾屡次征讨,直至赵简子率师围之,始请和称臣,奉朝贡。此番叛逆,盖因赵与北狄交战正酣,无暇东顾,倘能克之,则智氏益强。”
“若赵得中山,则北方之势益重。”
“臣闻中山子姬窟,好为长夜之饮,远贤臣,亲群小,黎明失业,灾异屡现,民心不附,此乃天赐良机。”
“……”
众臣你言我语,赞同道。
智开再次看了眼始终静立在身侧的豫让,按耐不住,出列道:
“各位所言甚是,不过中山西近赵,而南远于智,若攻而得之,恐不易守。还望主公三思。”
一旁智开附和道:
“不错,倘拜禄疵将军为帅,定能无往不利。然智都不可日久无帅,将军断不能常驻中山。如此一来,举城之中,又有谁能替禄将军讨伐中山,驻军固守?”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众人,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开来,再无人进言,目光移向始终未发一言的豫让,期待着能打破僵局。
智的家宰终于不负众望,开口道:“臣举一人,虽不如禄将军用兵如神,也勉强可充将帅之任,驻军中山,亦可保其固守不失。”
此言既出,座下哗然,诸家臣小声议论着究竟何人能担此重任。
荀瑶顿觉蹊跷,当下婉转问道:“这样的人才,爱卿何以未曾举荐,且说来听听。”
“此人名叫豫让,正是臣下。”
字字清晰,似酝酿已久。
预料中的沉寂,前一刻尚在交头接耳的满殿家臣门客哑然无语,面面相觑。
“朝堂之上,绝无戏言,望家宰慎言。”
不明其意,智开只得好言相劝。
“豫让自然知晓。”
不温不火地顶了回去。
“区区中山小国,何须劳师动众?”
智国亦困惑道。
“大夫此言差矣。中山虽是边陲小国,蛮夷之邦,却素来民风强悍,士兵骁勇善战,昭公多次讨伐都不能降伏,即是此理,我等怎可掉以轻心。”
“智不可一日无禄将军,亦不可一日无家宰,您为何执意……”
“王畿日削,王纲日坠,时日久矣。反观我智氏,四维张,纲纪立,可算是富半公室,家半三军,主公门下德才兼备之士多如牛毛,怎会独却臣下一人。”
不徐不急,面色平静,突地话锋一转,道:“再者,微臣此请亦存私心……臣素有喘证,时有气促,咽中如窒。医者有嘱:‘苦杏仁一味(注2),可下气平喘’。尝遍寻晋国而无所获。近日得知山杏独产于中山国,故有今日不情之请,还望主公体恤。”
所有在场之人不禁愕然——从未听说豫让有此顽疾,由他亲口道出,又看来不假,但为何时至今日才……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荀瑶就这么静静看着离自己不过丈余的豫让,平静的双眸下早已暗藏急涛怒浪,汹涌翻腾着,却最终淡然道:“准卿所奏。”随即离座而去,撇下一干不明所以的家臣与那人隐约的语声:“谢主公。”
急促的脚步愈加令人心烦意乱,荀瑶已开始后悔适才的冲动。十年来,多少次出谋划策,多少次出生入死,曾以为一辈子的约定也不过如此,谁想……不经意间,这份君臣之谊已发生了偏差,离那最初的设想愈行愈远。苦杏仁吗?小量可以入药,过量则致死。如今的你我之于彼此,已如同这味过量的苦杏仁,深入骨髓,蚀人心肺。你不忍心伤人,我亦没有勇气放下,相见倒不如两相忘。
可是,为何心依然在痛?
有谁错了吗?
注1:中山国:位于晋国以东,姬姓,子爵,乃白狄之别种,亦号鲜虞。
注2:苦杏仁:苦,微温。有小毒,归肺,大肠经。有毒,用量不宜过大,服用小量,可有镇咳,平喘作用。若用量过大,呼吸中枢受抑,即可导致中毒,致使呼吸肌麻痹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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