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九月。
晋出公设宴于蓝台，款智、魏、韩、赵四家，以贺服郑之功。
智伯瑶、魏桓子驹、韩康子虎均领命如约而至。赵襄子无恤抱恙请辞，出公允之。
蓝台。
预料中天花乱坠的褒奖之辞，晋出公只字未提荀瑶于军中擅离职守之事，仿若毫不知情。三卿轮番谦辞之后，一众官员、家臣各自饮酒作乐，观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便有人借三分醉意，言行举止渐渐放肆，他人见出公并无不悦之色，正乐得与诸卿把酒言欢，也都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一时间，蓝台之上喧闹不息，人声鼎沸几与市井无异。
豫让静静坐于荀瑶下首，默然看着这幕喧嚣的闹剧，只觉得可笑。
这，便是鲁国孔仲尼所推崇的贵族风雅与周礼的严谨？不知这老儿知道后，会不会气得从坟墓中跳出来。当真迂腐不堪，妄称“圣人”。不过皆是些凡人，硬要将之分为三六九等。唯独愚弄了奉之若神明的百姓们。何苦呢？
侧首看着荀瑶，与人举杯谈笑间，似有些心不在焉，时而向自己投来关切之色，心中触动，执手端起此地特制的佳酿，送至唇边正待浅酌。
“在下韩虎，久闻家宰大名，早有意结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容虎敬你一杯，切莫推辞。”
不知何时，韩康子来到案前，举杯相请。言辞甚是恭敬，眼中却闪烁着戏谑之色。只是身在此处，不能怠慢。连忙避席而起，双手执杯回敬道：“豫让实不敢当，韩公言重。”
“诶，实在过谦了。我晋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智伯可是特别重视足下呢……连数万大军都可弃之不顾，莫不是……”
说到后面，语声压低，唯有咫尺之遥的豫让才能听见。
韩虎见对方不动声色，更俯身调笑道：“换做是我，恐怕得整日足不出户，留恋床榻，与君共赴……”
尚未说完，韩虎忽觉脸上一凉，下一刻眼睛便火辣辣地痛，耳边清冷的语声悠然道：
“在下不慎失手，还请韩公见谅。”
韩虎才知对方竟将整杯烈酒泼得自己满脸，一时之间狼狈不堪。急忙用衣袖粗粗拭去，仍止不住泪流满面，不禁开口咒骂：“贱人！给脸不要脸……”
身旁随侍的段规上前两步，踮起脚贴耳道：
“主公，请勿动怒。在此处闹开，谁也占不了便宜，白白让人看去好戏。”
这段规生得矮小，才及中人鼻下，却身居家大夫之位，甚得韩虎信任。
韩虎闻言略一思量，便自压下怒气，欲转身归席。
“韩将军且留步。”
温润的语声徐徐道，隐约透着慑人的霸气，叫人不得不看向说话之人。
“不知智伯有何赐教？”
双方一温一火，剑拔弩张之势早引得他人注目。台上众人不再嘻笑，皆投来关注的目光暗暗揣测着这场好戏会如何上演。
“赐教不敢。不过是前些日子，瑶偶得一副佳作，愿与大王及诸位将军共同鉴赏一番。”
荀瑶依旧不紧不慢，有礼有节道。
“哦？”
韩虎不知对方是何用意，含糊应之。
稍顷，仆从取来画卷一轴，置于几案上。百官心存好奇，围观之。
只见画上有题赞云：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卷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
“这……是鲁卞庄子刺三虎之图。”
韩虎脱口道。
“不错，将军好见识！瑶今日欲以此图献于大王，愿吾主效卞庄子一举刺三虎，冀能复我晋国霸业。”
言罢，将画轴卷起，双手奉图呈上。
出公示意左右将画收下，微带醉意笑道：“爱卿费心，寡人便将你的心意收下了。”
百官亦连声附和，唯恐君王不知自己的忠心。闹了一阵，见无甚好戏可看，又百无聊赖地四散开来，继续方才的欢歌笑语，醉生梦死。无人留意荀瑶走过韩虎身边时的低语声：
“某尝稽诸史册，列国之中与足下同名者，齐有高虎，郑有罕虎，今与足下而三矣。”
段规闻言，上前一步道：“礼，不呼名，惧触讳也。君今日之戏吾主，不觉失礼？”
眼前男子轻蔑一笑，道：“小儿何知，亦来饶舌！三虎所啖之余，不正是你吗？”
“主公，您醉了。”
荀瑶回首看过去，微阖眼眸，目光一凛，举斝高声道：“你才醉了，来，再与本卿共饮一杯！”
推却着退了一步，豫让向韩虎躬身作揖道：“如韩公所见，智伯实在是……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豫让在此向主上赔罪，切莫伤了两家和气。”
段规见韩虎满目怒容，正待发作，便抢先回礼道：“吾主向来不拘小节，今日盛宴之际，开些玩笑，本就无伤大雅。家宰还是快些扶智伯歇息去吧。”
“谢大夫体恤，豫让就此告辞。”说着，搀扶正兀自往口中灌酒的荀瑶离去。
韩虎眼见二人走远，甩袖怒道：“段规！你……简直将我韩虎的颜面都丢尽了！”
“主公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彼盛我衰，何苦与之相抗。况且今日之事主公您……亦难怪……”
“够了！”韩虎自知理亏，又扯不下脸，强自辩道，“我不过一时兴起，谁料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臣听闻这豫让确有治世之才，为智瑶器重，绝不容小觑。今日主公辱之，难保不会记恨，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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