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西，狄人营寨。
身着戎装的士兵走入帐内，抱拳行礼道：“大王，寨外有一人想要求见。”
见士兵神情犹疑，狄主有些不耐烦道：
“来者何人？”
“他自称是……是智氏派来的使节。”
“哦？居然有这种事！胆子倒不小。”狄主不觉提起兴致，厚唇略微勾起，露出一抹笑， “带进来，我倒想看看荀瑶的手下究竟有何能耐。”
稍顷，一少年宽衣大带，昂然而入。但见其目如秋水，面如冠玉，举动生态虽略显疲态，依然难掩其英气逼人。
行至座前，少年躬身长揖道：“在下豫让待智伯致狄主问候。”
壮硕的男子端坐不答，一脸轻蔑地打量来人，良久才道：
“难道智氏无人，临阵交战定要靠美人计不可吗？”
早听说智荀瑶拜一容貌出众的少年为家宰，原本不以为意，此刻得见果真如此，心中更是鄙夷，便想挫挫对方的锐气。
豫让却似没有听见，只长叹一声道：“狄主不知将大祸临头吗？”
座上的男子不禁骇然，由自不信道：“孤与赵氏素来相睦，今日联兵伐智，而智伯在外。孤胜券在握，祸从何至？”
豫让从容而言：“狄、赵合兵临智，智氏之危自不待言。若亡智而有益于狄，在下又何敢言？只是叹息主上何故劳师费财，供他人之役，不仅无益，又且有损。”
“你说‘无益有损’，是何道理？”
暗暗惊叹对方的从容不迫，心中仍是怀疑，想一探究竟。
“智在赵之南界，狄在赵之北界。南北相距数百里之遥，狄南隔于赵，西隔于魏，能否越赵、魏而得智地？智虽亡，尺土皆赵所有，狄又能否分得半分？狄、赵两族，毗邻而立，势不相下，赵益强，则狄益弱。为人兼地，以自弱其国，智者计不出此。何况，赵无恤自继位来，增兵设将，日务兼并为强。今春方夺大王两座城池，现为消除强敌，灭了智氏后，异日必定拓地于北，患及主上。君不闻虞虢之事？晋献公赠良马及宝玉与虞，借道伐虢，虞公贪利，兴师会合。虢灭，晋军旋反戈而灭虞。虞公不智，助晋自灭。君之施赵，既不足恃；赵之用狄，又不可测。以君之贤智，而甘堕赵之术中，此所谓‘无益而有损’，故在下求见大王于此！”
狄主静听至此，耸然动色，频频点首道：“孤嗣位日浅，未闻中原礼节，请勿怪罪！”
“大王言重。”豫让含笑道，“若在下猜得不错，赵无恤定允诺将已夺城池作为酬谢，以诱大王出兵相助。”
“不错！今日得闻家宰所言，即使得胜，赵无恤也未必会依约将狄地归还。到时，孤又能为之奈何？若非家宰提点，我族险些重蹈虞公覆辙。只是，孤已应赵氏之请，若又背之，恐他人道孤王言而无信，平白落人口舌。依家宰之见如何？”
“四家之争，乃晋国内政，与大王本无瓜葛，若狄军乘此兵戎相向，才恐遭人非议。今赵借狄伐晋，是为免却‘始兵必诛’之罪。大王若能退兵，赵氏定然无计可施。以在下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智修好。若日后狄、赵有隙，智伯必发兵围赵，以解大王之忧。”
“孤一时失计，险铸大错，今愿私与智盟，还请家宰转告智伯，望不计今日之过。”
“在下一定将大王的诚意尽数转告。”
晋阳城。
张孟谭安坐于“迎风阁”内一张紧临街道的桌边，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度萧条的晋阳经过郡长尹铎近十年的治理，如今的繁荣已不输封都绛州。
假如见到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董安于，应该不会太失望吧。不过，恐怕连做梦都不会想到，曾经一心寄予厚望的孩子，现已成了赵氏最大的威胁，实在是讽刺……若非自己当年一时失察，被两个无名小卒瞒过，定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自己最担心的事，竟成了现实。
如今，雏鸟已然长成雄鹰，谁还有能耐将之束缚？
……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正自烦扰之际，见下属神色紧张，快步来到跟前，未及行礼便道：“禀家宰……”
执手示意来人噤声，张孟谭将其招至身旁，低声询问：“何事如此慌张？”
来人俯首贴耳，轻声道：
“属下方才奉家宰之命至狄人军营，欲约定出兵时日。不料尚未通传，私下听说狄主已下令撤军。属下还打听到半个时辰之前，狄主曾亲自召见一少年，自称是智氏的使者。”
“可是豫让？”
张孟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显得冷静。
“属下不知，只听闻那少年眉间有道伤痕，貌有殊色。”
“……”
闻言张孟谭顿时沉下脸，不发一言。
“狄军虽去不远，属下请率师追击。军有归心，必无斗志，可一战而胜……”
“不可。暂时还不能与狄人翻脸，否则，若狄与智氏相互勾结，南北夹击赵氏，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我等就此眼看着计策破灭而束手无策吗？”
“……”
“家宰！”
……
“哐——”
沉默良久，张孟谭猛然间拍案而起，一时间惊得四周的食客纷纷侧目而视，见其人满面喜色道：
“快！传我令——急召一队精锐骑兵，速至城西门外集结后听我调令！”
“诺！”
下属应声道，却心生困惑：几十个人能有何用？
但见主子面露志在必得之色，不敢耽搁，即刻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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