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五月,晋出公诏曰:
“周天子嗣位五载有余,郑侯不朝,不贡方物。定王仁厚,未予追究,然则令列国臣子不知君父。晋国世受王恩,莫敢相忘。今怒郑国之逆,恭承王命,以伐郑之不臣。冀郑侯悔过,复能朝王纳贡,免受亡国之祸。”
乃拜智氏荀瑶为中军元帅,禄疵副之;韩虎为上军元帅,段规副之;魏驹为下军元帅,任章副之。起兵车共千乘以夏六月挥师南下。赵位于晋国北地,调兵不便,故奉命为后援,以充粮仓。
智——家宰府。
池塘内的荷花已争相怒放,浅粉的花瓣,碧绿的荷叶,衬得水波粼粼,分外艳丽。
豫让兀自站在池边的一株树下,眼前的景致却不能抚平微蹙的眉头。眉间一道寸余长的疤痕似烙印般深刻入骨,甩不开的愁绪。
“家宰愁眉不展,不知所为何事?”
淡淡的语声自身后传来,将思绪扯回。
“原来是司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豫让展颜道:“司马今日来此,想必早猜到豫让的心思,但说无妨,不必拘礼。”
“果斗胆揣测,家宰莫非心有不甘?”
“何以见得?”
“众人皆知家宰乃治世之能臣,却不知若论将帅之才,实与禄将军不相伯仲。此次出兵,主公拜禄将军中军副帅,随军出征,命家宰坐守都城,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家宰莫不是为此烦扰?”
“司马抬举。治兵之道,夸夸其谈者众。临阵对战之际,方能一较高下。豫让实不敢与禄将军相提并论。主公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如此安排。”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智果有些尴尬道。
“是豫让失言。司马所言并没有错,不过于此事,我更在意的是——自己值得他如此信任吗?他人不知豫让身世来历,你们二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他将都城相托,就不怕我与赵无恤互通款曲,里应外合,到时别说这区区智氏封邑,他荀瑶的性命都可能危在旦夕……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我虽不知主公所想,只凭家宰这番话,智果相信主公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是吗?”
眼中已有盈盈笑意。
“心中纵使有千般疑问,若不愿去求证,也是枉然。”
“……多谢。”
晋军行至宋国边界,驻军黄河北岸。
郑人闻之,惶恐不安,军心涣散。正焦头烂额之际,消息传来,楚王已下令,发兵五万沿长江顺流而下,欲直取姑苏城(注1)。
郑遣使求援,尚未面见楚王便被打发而还。
晋军营。
夜幕已至。
操练了一整日的士兵们已分散在各自帐内休息,负责守卫的则持戟立于各哨点及主要营帐外。一切井然有序,让人嗅不到一丝战前紧张的氛围。
喧哗声自守卫最多的主帅营帐内传出,引得一队来回巡逻的士兵们好奇地驻足回望,只见火光将帐内婆娑的人影照射在白色的帷布上,难道有大事发生?私下里嘀嘀咕咕,却不敢渎职,悻悻地继续巡视。
“哈哈!这郑侯孤立无援,自知不是我军敌手,便乖乖送来降书,也算识时务!”
言者声音宏亮,正是上军将韩虎。
魏驹亦喜出望外:“此役兵不血刃已然服郑。虽说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真乃天助我晋国。”
“亏得两位将军鼎力相助,才会如此顺利。瑶定会将二位的功劳上禀出公。”
荀瑶笑着附和道。
“我等先在此多谢智伯美言。”
“依将军所见,该如何回复郑侯?”
“那还用说?自然是接受降书,约定待郑国将所欠朝贡悉数纳来,并与晋结盟之后,再撤兵也不迟。”韩虎快人快语道。
“驹亦赞同韩将军所言。郑国虽如墙头之草,但此刻失去楚国这座靠山,量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二位言之有理,瑶也不愿见郑国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就按……”
“主公——”
嘶哑的呼喝声将荀瑶的话打断。
众人见一满身尘土之人不顾侍卫阻拦,自帐外冲入,急至荀瑶跟前跪下,瞥见帐内另有他人,稍稍定了定神,再开口时,语声已恢复平静。
“主公,家宰担心将士们长途跋涉,行军劳顿,特遣微臣带粮草与十余名歌姬至军中犒劳诸位将士。”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书简,上呈荀瑶,道:“此乃物资详细列单,望主公过目。”
亲手接过竹简,荀瑶略扫了下,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惊异之色,面露微笑道:“豫让想得真是周到……东西呢?”
“臣独自快马赶来禀报,劳军之物随后再发,大约再过五、六日便会到了。”
“恩,辛苦了。不过下次入营前还是该通报一声,念在你不知军规又是初犯,姑且饶了你这回。如有下次,定按军规严惩不怠。”
“诺。”
本坐于帐中的韩、魏二人见状,均觉有些异状,只是荀瑶不动声色,也不能追问。
韩虎勉强挤出笑脸道:“有劳智伯费心,这下营中不知会有几日不眠不休了。”
“不错。智伯体恤部下,众将士定感恩戴德。”
魏驹言罢向韩虎使了个眼色。
“那……虎便与魏将军先行告退。”
便作揖欲辞。
“二位将军且留步。”
两人硬生生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主帅,却见荀瑶敛容正色一字字道:
“传我令下,全军整装待发,明晨渡河南下,先取制邑(注2),不得拖延半刻!”
注1:姑苏城:即阖闾大城,现苏州。伍子胥为吴王阖闾所筑。越灭吴后占领此城。
注2:制邑:郑国封邑,乃一险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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