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智开。”
“臣智国。”
“末将禄（注）疵。”
“参见主公。”
“有何要事劳烦两位叔叔与将军一同前来？”
三人犹疑着相互看了一眼，智国略一点头，正色道：“臣等听闻主公欲将家宰之位交予一未曾所闻的外人，众家臣议论纷纷。臣恐此谣言伤及主公威名，特来求主公澄清此事，也好堵上泱泱众人之口。”
“就为了此事？本想过些日子再告诉各位，既然已经都知道了也好。”
嘴角微扬，荀瑶神色如常。
“这……”
未料到荀瑶竟毫不迟疑地承认，智国一时哑然。
“主公是说，此事……并非子虚乌有？”见智国一脸愕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智开只得硬着头皮道，“吾父在世之时，梁婴父恃宠娇纵，目中无人，扰乱朝政，家臣们积怨久矣。及至主公嗣位，将此小人正法，方才大快人心。五年来主公尽心尽力，为国操劳，臣等有目共睹，皆暗自感叹今生有幸侍奉主公，今主公欲立豫让为家宰，如何能叫臣下们不暗生怨忿，臣实不忍见主公为了一个……少年，失之于诸位家臣。”
“智开大夫所言甚是。”大将禄疵接口道，“末将自范氏降臣口中得知那豫让当年不过是张柳明身边的一名娈童，主公现将之置于府中，尚且惹人非议，况乎授之家宰之职？臣不愿见主公误入亲佞远贤之迷途。还望主公三思啊！”
“……”
“三位可曾亲眼见过豫让其人？”
沉默片刻，荀瑶问道。
“以色侍人之辈，末将不齿见之。”
“不错。”智国亦不屑道，“臣虽闻其貌比之梁婴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特为此拜会，岂不有损微臣清誉？”
“你们……”荀瑶微微皱眉，道，“本卿微服之际，尝有耳闻曰：‘智瑶乃一贪残不仁，卑鄙之徒。’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忙不迭地道：“此乃山野草民无知之言，请主公切勿上心……”意会到荀瑶的用意，自知失言，顿时噤口。
“这不就是了。爱卿们既知谣言荒诞无稽，为何唯独对此事偏听偏信呢？”
“主公之言自是有理，但人言可畏，若要让一个娈童任智氏家宰，为了主公清誉，末将无论如何不能领命！”
“臣不才，自问不敢窥视家宰之位。但若将智氏交于豫让之手，臣再也无颜苟居大夫之职，请主公允智国辞官，颐养天年。”
“臣亦如此，望主公成全。”智开在一旁附和道。
“……依诸位之言，如若本卿执意立豫让为太宰，三位就立时罢官叫我难堪是吗？”荀瑶肃然看着眼前的三位重臣，沉声道。
“臣等不敢，只盼主公能收回成命。”三人齐齐下跪叩首，不依不饶道。
“还说不敢！这样又算什么？威胁吗？明知智氏能有今日，你们三人肱股之臣有莫大的功劳，将来尚要靠三位之力以图霸业。现在，为了此事居然都说要辞官。在你们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公！还有没有智氏！”
向来以温文谦和之态示人的荀瑶盛怒之下散发出慑人的暴戾之气，令众人一时不敢出声，只是连连磕头谢罪。
正待再开口训斥，抬眼瞥见一人自殿外走入，荀瑶惊道：“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却极是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
智国等人见状，回首看去，不觉呼吸一窒，皆暗自叹道：“难怪主公会对此人如此另眼相看。当年楚国大夫巫臣为了夏姬弃官潜逃至晋，那夏姬的绝世姿容怕也不过如此。只是，这少年英气勃勃，少了分女子娇柔妩媚的做作之态。莫不是智氏注定难逃此劫，将再现妲己、褒姒之祸？”
少年扫了眼跪着的三人，上前数步，亦跪下叩首道：“草民正于园中闲逛，不想至此惊扰上卿与大夫、将军们商议国事，还望恕罪。”
“不知者无罪，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礼。”
“草民不敢。适才不意间听闻诸位大夫、将军正为敝人之事与上卿争论不休，若因草民而使智氏上令不达，君臣存隙，岂非罪该万死？”
荀瑶心中暗叹：“智国等人在此已是一团乱麻，你此时再来，岂不雪上加霜？叫我如何收拾残局？”
只闻清亮的语声悠悠道：“尝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润，非一流之归也。升降揖逊，进退闲习，辩辞之刚柔，草民不如智开大夫；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草民不如禄疵将军；犯卿颜色，进言必忠，不必死亡，不挠富贵，草民不如智国大夫。若上卿弃诸位大夫、将军而用草民，岂不舍本逐末，因小失大？且不论霸业，治国强兵尚自不能。故草民亦斗胆请上卿三思而后行，切莫为区区而失众人之心，智氏之本！”
一番言辞，智开、智国、禄疵皆是愕然，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那——诸位都平身吧。”
荀瑶暗喜，待四人叩谢起身，转过脸对豫让道：
“你也不必枉自菲薄，既然来此，也不必见外，我正与三位大夫将军商讨国事，不知……”
悠悠看去，对方已会意，接口道：“草民愿闻其详。”
“自从献公尽灭桓、庄之族，郦姬之乱后，先君立誓不准群公子居住国内，成公即位，方下令以国卿之子为公族。二百年来，国卿势力愈强，公室愈显无力，诸卿相争，直至今日存赵、魏、韩、智，尚可算相安无事，卿以为，若智氏欲一统晋政，该如何做？”
一开口，荀瑶便道出所有在场之人均迫切解开的难题。智开等人不禁想一探究竟，看看这豫让是否真有什么能耐。
“承蒙上卿另眼相看，草民自当知无不言。”正色道：
“诚如上卿所言，早年有郤（xī）氏、栾氏独揽朝政，后有六卿轮番执政，今日智氏主政。可曾有谁想过，自商周以来，实行了千余年的分封之制，实为内乱根本！各诸侯、卿大夫世袭封地，相互兼并，其权势与兵力必然会威胁君权。长此以往，日积月累，不难想见日后中原诸侯定将四分五裂，虽有雄主称霸一时，但如不从根本着手，再谈什么都是枉然。”
智开闻言暗暗心惊，面色自若，试探着问道：“依你之言，便无解救之道吗？”
现存的制度固有利弊，只是谁又能扬长避短，革除旧政，另立新政？
微一颔首，豫让不紧不慢道：“属官之制或可化解僵局。”
斟酌良久的设想即将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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