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午后。
院落中光秃的树下,三两只麻雀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寻觅所剩无几的食物。
门被慢慢推开,阳光斜斜射入室内,整个书房顿时明亮起来。伏卧在书案上的人显然对此感到不满,皱皱眉,将脸埋得更深,继续与周公作伴云游。
还未踏进门便见到这副光景,董安于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至几案边,抬手便是一个响栗,开口训斥:“董豫,你要睡到几时啊?太阳都快下山了!”
吃痛的人悠悠睁开眼,摸了摸后脑勺,轻声抱怨道:“人家昨天睡得晚嘛,所以才……”
“今天不是已破例让你睡到午时了吗?”
这孩子,简直让人气结。
“爹……”
“讨饶也没用,抄两遍前些天让你看的兵法。”
“啊?!”
“四遍。”
“……”
“怎么啦?还不快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懒。”
“不是啦!”有些鬼祟地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董安于,道,“豫儿的意思是这部破兵书都已背烂了,还抄它干嘛?”
“真的?”惊异地看着这个才身长及腰的孩子,董安于半信半疑道,“那好,你且背来听听。”
“始计第一。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而索其情……谋攻第三。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可以了。”脸色稍稍缓和起来,董安于又问,“背有何难,能会其意否?”
“但凭叩问。”
“军形第四中,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何意?”
董豫略一思索,朗声道:“以前善于用兵作战的人,总是首先创造自己不可战胜的条件,并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使自己不被战胜,其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敌人能否被战胜,在于敌人是否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所以,善于作战的人只能够使自己不被战胜,而不能使敌人一定会被我军战胜。所以说,胜利可以预见,却不能强求。”
“用间第十三中,‘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又何解?”
“明君和贤将之所以一出兵就能战胜敌人,功业超越众人,就在于能预先掌握敌情。要事先了解敌情,不可求神问鬼,也不可用相似的现象作推测,不可用日月星辰运行的位置去验证,一定要取之于人,从那些熟悉敌情的人的口中去获取。”
顿了顿,董豫困惑地歪着脑袋道:“这句话虽然易懂,可要找到那真正‘知敌之情’又‘忠于军命’之人,怕是要颇费心思。若稍有差池,便不堪设想……”
赞许地点点头,董安于缓缓道:“不错,若是用了不可靠之人,此计无疑引狼入室。所以,用兵之道,不仅止于兵,关键在于‘人心’二字。只是,这对你而言似乎还太难懂了点,以后会慢慢了解的。”
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有些讽刺。看透了人心又有何用,连自己的心都不能控制。一招棋差,满盘皆输。处处受制于人而不得解脱。
“不得解脱……”,思及至此,董安于蹲下身体紧拥一脸疑惑的孩子,颤声道:“豫儿!豫儿!是爹对不起你。这五年来,爹教你文治武功,对你严厉苛刻,说是为了你,可……可是……”
“爹,别这么说。当年要不是您收留我这个乞儿,豫儿恐怕早已饿死街头了。此恩此德,已再难回报,又何来亏欠?”
“不,你不明白的,我是个自私的人。当年会这么做,全是为了赵氏。我怕自己解脱之后,无人能辅佐赵氏,到时即使拥有再多郡县,若无贤才治理,恐难长治久安。于是……”
“豫儿知道啊!”
稚嫩的小手扶着董安于颤抖的双肩,注视着迷茫的双目,甜甜笑道:
“爹是赵氏的家臣,自然忠于赵氏;我是爹的孩子,当然也会忠于赵。爹花费了那么多苦心养育我,将来豫儿定不会让爹失望的!”
“可你才九岁啊,这些年来就从未怨过爹吗?”
“怎么会呢?”
“你真是这么想,爹就放心了。”
真诚的笑颜不掺任何杂质,怎能不让人放心。
“只是……”
“只是什么?”
“爹不许老说什么解脱不解脱的,爹才三十有五。豫儿将来和爹共同辅佐赵氏不好吗?”
“好,当然好。”
再次紧拥这善解人意的孩子,董安于心下稍安,终于露出笑容。
见天色已晚,便又叮嘱了几句,回卧房批阅公文。
甜甜的笑脸在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的刹那,亦烟消云散。随着夕阳的褪去愈发显得模糊。
知道你的忠心耿耿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知道你的死心塌地被人弃之如鄙屐,知道你所受的伤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知道你内心的痛楚却无法给予安抚。只能隔靴搔痒地安慰几句。不过是掩盖了无法愈合的伤,到头来却终究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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