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殿门,离开上卿府,董安于在酒铺买了一小坛黍酒,边走边饮,到了城东外一片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之地。
遥望着漆黑的夜空,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坛酒当头淋下,眉角的伤顿时一阵刺痛,董安于却懒得理会,喃喃道:
“连半颗星光都不愿施舍,连老天你都觉得我很可笑吧。有谁知道,所谓的‘赵氏第一谋臣’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猫爪下垂死挣扎的老鼠而已。在谁面前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其实有谁逃得过他的法眼?定公,你以为赵鞅只是易于掌控的病猫才支持赵氏主政,却不知真正的猛虎正蹲踞在旁,随时准备咬你一口。荀寅、士吉射、荀跞、韩不信、魏曼多(注),你们都自以为是,暗自议论懦弱无能的赵鞅凭什么主政晋国?是因为我吗?的确,朝堂之上出言进谏是我,朝堂之下出谋划策是我。却不知那些谏言、计策不屑我说,他早已胸有成竹了,不过是借我之口告之于天下而已,他,大隐于朝;我,众矢之的。待到万箭齐发之时,便是他一展宏图之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呵呵,蠢材!你们这些蠢材!哈哈……”
癫狂的笑声很快消散在无尽的秋叶中,只剩下嘶哑低沉的抽泣。
“怕了吧,后悔自己有眼无珠了吧!呵呵,别担心,我才是那个最愚不可及之人呐!明明知道他的野心勃勃,明明看透他的阴险虚伪,明明了解他的凶狠暴敛,却还是死心塌地地任他摆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连犬和弓都不如,还不该去死吗?你们说,我是不是最蠢的人啊?呵呵……”
凄凉的笑声渐渐停息,哭累的人仰躺于草丛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微凉的秋风拂过杂草的沙沙声,夜出觅食的昆虫鸟兽发出的低鸣声相互交融,弥散于天地之间。
远处的一个黑影渐渐靠近,打破这片刻的宁静,蹑手蹑脚地走在草丛中。仿佛不愿惊扰已入睡的人,来人轻轻为他盖上一张虎皮。伸手探了探右额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块干净湿布,轻柔地拭去已干涸的血迹与泪痕,熟练地用白布包扎伤口,随后便轻轻俯身跪坐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张疲惫的容颜,握着微颤的手,不发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人皱了皱眉,逐渐转醒。看着眼前依然模糊的身影,董安于不禁失声道:
“豫儿,你……怎么在这里?”
八、九岁大的男孩子露出甜甜的笑容,暖得将深秋的寒意一扫而空,春风与之相较也不过尔尔。
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眼眸清澈见底。孩子眨眨眼,抿嘴笑道:
“爹爹这么晚都不回来,豫儿着急就来了嘛!”
说着将小脸蛋埋进董安于的怀中,撒起娇来。
“等等!”
遇上天大的事都处变不惊的“赵氏第一谋臣”此刻却觉得一个头犹如两个大。
“爹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四周只见满眼的杂草,董安于确信这里是晋阳城郊外。
“豫儿乖乖看完功课,等爹爹回家,可是……”说着又眨了眨眼,委屈的目光扫了扫一脸心虚的人,接着道,“豫儿就到大夫府上询问,侍卫说看见爹是往这儿走的,便一路寻来了。守城的哥哥好说歹说才让我出城门呢!”泪珠已在眼角打转。
董安于不及多想,慌忙应道:“这样啊,爹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怀中的孩子。
“还说好好的呢!爹爹你是不是也顽皮啊?”
“啊?!”
指了指董安于的额头,董豫学着大人的口气道:
“难道不是你顽皮爬树,结果不小心跌下来摔伤的吗?”
这才想起右额的伤痛还在阵阵袭来,摸了摸已包扎的额头,“噗哧”笑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幸亏豫儿还只是个孩子,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是被他知道了,这些年的苦心恐怕就……”
“阿嚏!”
喷嚏声将董安于从思绪中扯回,低头见董豫冻得发紫的双唇,才惊觉怀中瘦小的身子正瑟瑟发抖。愧疚地捡起落在一边的虎皮,将小小的身躯裹得紧紧的,轻声道:
“回家吧。”
“嗯。”
满是睡意的童声含糊应道。
紧紧地搂着孩子走在寂静的路上,脑中兀自纠缠着千头万绪,董安于没有察觉怀中两道射向自己的目光,隐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是同情?怜惜?还是担忧?
……
无人知道,只因在被人瞧见前,那复杂难懂的目光已掩没在深秋的瑟瑟寒风之中。
注:荀寅:晋六卿之一,范氏。
士吉射:晋六卿之一,中行氏。
荀跞:晋六卿之一,智氏。
韩不信:晋六卿之一,韩氏。
魏曼多:晋六卿之一,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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