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宣传册盖住脸，窝在沙发里的陶京萎靡不振。
弓腰扫地的连笑想连带着他老板整个打包做个垃圾清扫。
“想出去玩吗？”把宣传册往下拽了拽，陶京露出双眼睛来，神情真挚。
“不想。”连笑冷漠拒绝。
渝城本地的外国语大学今年新开办一中澳合作项目，商务英语专业。本科2+2，国内读两年，澳洲读两年。远在燕城的Lynn远程操控陶京先前去一探究竟，张铭凡有意愿。懒到骨子里的陶京自然是满心悲伤。
他被连笑残酷拒绝。
“好吧，”陶京长叹一口气，“那你去补货吧。”
拿着扫帚的手一顿，连笑抿了下唇，闷声应下了。
陶京酒馆的酒水和Lynn的BLUE在同一处拿货，一般情况是仓库直发，每周一补，运到门口。这次是预估漏算，其中一款调味酒忘记加进进货清单了。用量不多，单发不划算，不如自取。
发货仓库位于上清寺，一车直达。
连笑点燃一根烟，他不大自在地抬手压低了鸭舌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仓库藏在一条巷子口，卷帘门拽拉一半，玻璃柜台挡住入口，内里摆了张藤椅，坐着个黄毛青年，是张连笑没见过的生脸。
他上下打量了圈连笑，扫了眼对账单，撇了下嘴，
“等会儿啊，我去取货。”
言语里藏着点不屑意味，估摸儿是看不上连笑畏手畏脚那样儿。
连笑靠着玻璃柜台发呆，指尖叩得‘咔咔’响。
懒得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他不用抬头，甚至不用睁眼。巷口往出走五步是消防队，正对方位立着区政府。
角落暗处有段提坎，走下去，里面是间每日六点正式开门营业的火锅店。自打开业起，就顶着学田湾火锅总店的名号，迄今为止，连笑没见着开过任何一家分店。
这里是上清寺。
连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白天远没有夜里喧闹。
白日里就是条寻常巷子。来往的都是邻里，清晨见得着摆着地摊兜卖新鲜蔬果的，生意最好的，是巷口的那间早餐铺子，无论严寒酷暑，起晚了赶上课的连笑总能看到那不大的铺子被围了个里三层夹外三层。
但一到了夜里，这里就换了主场。巷子走到尾，藏着间酒吧，门口挂着围着霓虹灯的大招牌，明明晃晃两个大字，
‘人间’
同在巷子尾，再往里走，拐褶处立着栋孤零零的老式民居。
连笑的家，就在这栋楼的顶层。
酒吧门口是连笑回家的必经通道，他攥着背包带，埋着脑袋，酒吧招牌上艳俗的红色霓虹灯，把连笑半张侧脸照得晦暗不明。
‘人间’酒吧
在渝城的酒吧里算得上是闻名遐迩。
特殊点在于待客面狭窄，主接男客，渝城最早出现的一批gay吧。
一扇厚重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连笑抬起头，下意识朝那方张望了一眼，他的视线，被贺洁挡了个严实合缝。
贺洁，连笑妈妈，脊背总是打得笔直，鬓发拢得齐齐整整。
“快点走！”贺洁声音尖利，她攥紧了连笑校服衣摆的骨节拧得青白，蹙紧的眉间又深又凹，她再度加快了步子，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连笑被拽了一跄踉。
直走到了楼下，贺洁这才长长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刚才那段路浸饱了毒汁，只是呼吸一口，都得坏了心肺。
连笑是被贺洁盖在鸡蛋壳里长大的。
可以说，在他上高中以前，他都是没有朋友的。
连笑读着距家步行七分钟的小学，三分钟的初中。她没有固定工作，儿子是贺洁生活的全部。连笑生得拔挺，他自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出一冲，格格不入，凸冒而出，呼呼啦啦一大群从校门口往外涌的小豆丁里，他总是其间最打眼的一个。贺洁总是孤零零一人，站在学校长梯走到顶的那块石阶上，不爱同其他家长搭话，也不爱笑，眼神像把铁钩子，总能一眼锁住最打眼的连笑。
所以青春期伊始，连笑还蛮幼稚地痛恨过这过长的身量。
直到初三那年，贺洁都依旧坚持陪接陪送。
这实在是件极让人羞恼的事情。
连笑独自一人闷头走出校门，贺洁一如平往的，站在高高的石头台阶上，一眼抓住了走出门外的他。
“多大个人了，还得让妈来接，成绩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断奶。”
贺洁对此充耳不闻。指节攥得发白，连笑一颗脑袋低得快埋到胸口了。
他初三刚考完一模，成绩正常发挥，好几个高中打来了电话。
条件提得都还不错。
那天晚餐，三菜一汤。
连筑，连笑，贺洁，各坐一方。
连筑，连笑他爸，眼神盯死在了电视上，屏幕正滚动播放着每日新闻联播。
连笑同他爸，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对而坐，容易让人生出幻觉。
贺洁平静地向全家宣布，她最终决定了连笑的高中就定在了夹马水二中。
是经过了她慎重考量的。
虽说是所私立高中，名声也没另外几所大，但胜在条件给得最好，免三年食宿，补贴奖学金。而且距家近，方便照顾连笑的日常起居。
连筑坐在一旁，眼神未从电视上挪开，他并不想发表意见，十足的像个局外人。
连笑扒拉着饭碗没吭声。他心里跟明镜一样，归根结底，他妈还是看上了这所高中，距离家里最近，只有四站路，不用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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