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洁总是希望能管控住关于她孩子的一切，择校，交友，时间，爱好，财产。
“行，”连笑对于去哪所高中其实并不在意，但，“但，你不能再来接我了。”
连笑其实弄不大明白，贺洁歇斯底里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清楚，这么一个正常的需求，是怎么被上升到翅膀硬/了的高度。她统计摔碎了三个碗，外搭两个碟子。最终问题的解决，是连笑自愿选择了文科。
连筑安稳地看完了一集新闻联播，他正巧吃完了最后一口，起身把用过的碗筷放进了厨房的洗碗池，抹了抹嘴，关门离开了。
连筑要下楼，他要走进那间贺洁避如蛇蝎的‘人间’酒吧。
在场的三人，人人心知肚明，贺洁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连笑‘自愿’选择去文科。
文科班，女孩子多。
连笑看不过眼，他默默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却被他妈一把拦住了。
贺洁抬手理了理蓬乱的鬓发，“去吧，”她轻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进去好好学习，这儿有妈在呢。”
连笑立在原地，顶灯照得他头晕目眩，他只觉得面前这画面荒唐得有点儿好笑。
连筑喜欢男人，这事儿，是贺洁嫁过来，怀上了连笑之后才知道的。
他俩是相亲认识的，贺洁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白白净净，又瘦瘦高高的男人，虽说对方态度不太热情，但贺洁没有介意，内向性格也挺讨喜的，再加上，在当时，未来婆婆的态度相当热情。相亲，定亲，结婚，领证，短短一月出头，贺洁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搬进了这间位于顶层的老式居民楼里。
虽说是旧了些，但胜在地段好。正对着区政府，旁边就是消防队。结了婚，小两口努努力，把这卖了，能买间更好的。
未来生活可期啊。
年轻时候的贺洁还挺乐观的。
多爬楼，也不错，就当锻炼身体了。
连筑夫妻义务完成的不积极，但是连笑来得倒挺积极。
等贺洁终于发现连筑对她相敬如冰是因为性别问题的时候，连笑已经在贺洁的肚子里，乖乖睡了能有七八个月了。贺洁是个好妈妈，所以她无比期待这个即将出生的宝宝，为他准备了好多漂亮小衣服，并且期待这个孩子能如他父亲一般长得白白净净，且瘦瘦高高。
名字是贺洁在刚怀上的时候，就取好的。
无论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都要叫连笑。
这是贺洁对自己未来的孩子，最大的祝福。
她希望他或者是她，能人如其名，长乐无忧，永远面上带笑。
而一个世界的崩塌需要多久？
或许只需要一天。
贺洁撑着滚圆的肚皮爬上七楼，气喘吁吁，头晕目眩，她拿钥匙拧开门锁，贺洁头回知道，原来自己老公喜欢的，是买裙子，而不是给她买裙子，没能跌下纯粹靠的是当时她恰好扶着门框。
“你有想过当时没能扶住吗？”连笑曾问过贺洁这么一个问题，你幻想过当时直接摔下楼吗，这未来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贺洁，连笑他妈妈，想了很久，点了点头。
连笑反倒为此舒了一口气。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贺洁从愤怒、歇斯底里、崩溃再到麻木，耗费了好几年，她没法儿再继续工作了。她多了一个小孩，一个好像是她一个人的小孩。连笑并不如贺洁所期待的那样，永远带笑。他似乎总是在哭，饿了会哭，冷了会哭，尿了会哭，或者是毫无缘由的，他坐在婴儿床里，会突然哭起来。连笑刚刚出生的时候，是那么的小，小到一只正常女性的手能恰好圆满地环住他细细的脖子；小到肉乎乎的小腿用尽了全力踢蹬，也踢蹬不开任何东西；小到一张沃柑大的脸涨得青紫也没法儿反抗。
贺洁忽地打了个哆嗦，她坐在床沿边上默默流泪，她怀里小小的连笑也在哭，细弱的嗓子抽噎过了劲，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贺洁一颗心锥搅似的痛。她忙慌着诓哄怀里的孩子，她拍了拍他还没长成型的脊背，又揉了揉他柔软的小脑袋。
好小啊... ...
但是，也好暖。
这么个小东西，是贺洁怀足了九个月，痛了好几个小时，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贺洁的期待完成了一半，连笑生得白白净净，且瘦瘦高高，同连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美梦到噩梦或许只一纸之隔。
连筑对于连笑没有太大的感情，产房门口的一声啼哭，让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给他妈的交代，仅此而已。
连笑在这间老式民居的顶层，完成了落生，说话，走路，上学的全过程。
‘人间’酒吧是在连笑上初一的那年，在这条巷子里开起来的。
他们住着一间三室一厅的老房子。
连筑一个卧室，连笑一个卧室，贺洁一个卧室。
连笑不止一次觉着，连筑，不过是个同他们母子一起合租的一个租客罢了。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连笑根本不明白，他爸妈的这种畸形关系，分居不分家，和拿到那一纸离婚书到底能有多大区别。
连笑问过他妈一次。
就一次。
他得了贺洁的一个巴掌，脆响。
这是贺洁头一次对他动手，连笑不明白，贺洁也不明白，她的亲生儿子怎么能对她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来。
总该是该绑在一起的，贺洁想， 不管怎么说，只要这离婚证不拿，她的儿子，连笑，总归是拥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家的。
坐在饭桌上，连笑想，他的父母，是被一纸婚姻被迫捆绑的两个世界的人，而他，是被割裂创造出来的没有得到爱的孩子。
各吃各的饭，各存各的心思，谁也理解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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