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秦淳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您是周小七的……”
“犬子顽劣，惊扰了秦少侠，实在抱歉。”长老说话文绉绉的，不像个纵横江湖的大侠，倒像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秦淳被他捧得有些惶然，连忙摆手道：“没，没有惊扰……小孩子嘛，活泼些好。”
长老笑容慈祥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一撩衣袍就坐在了他身边。秦淳下意识往后一缩，心说这位周泊寒长老……还挺自来熟的？
周泊寒没看他，从怀中掏出只酒壶来，颇为爽朗地往嘴里浇。他喝了几口才发现秦淳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长老，秦淳心想，你很奇怪哦。
“以前总听说秦少侠行事颇为真性情，今日一见，还真不是传言。”周泊寒豪放地拿衣袖擦嘴，又把酒壶递上前来，“也来一口？”
秦淳心说这长老可真够怪的，武林盟的人一见他，就跟躲瘟神似的，跑得要多快有多快。可周长老不介意，还给他酒喝……他盯着对方眼睛看了半晌，竟没从里边看出一丝一毫的伪善来——或许是他眸色太深，把一切痕迹都掩埋了。
“谢……谢谢。”酒已经到了跟前，秦淳也不好拒绝，还是接住了。他啜了一口，一股醇香在唇齿之间弥散开来。是好酒，琼浆玉液，他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长安红云。”周泊寒声音清朗，像极了古书里那些弹剑作歌的名士，“好不容易从霜雪阁脚底下挖来的，那个叶闻湫，仗着自己和皇族有点关系，把京城里有名的酒都给藏完了，不让我们外人沾着分毫。”
“那叶阁主……还有藏酒的雅趣？”
周泊寒抚掌大笑：“叶阁主是个坐观虎斗的‘渔翁’，自然什么事都想掺和一脚。他呀，卖情报卖得盆满钵满，不找点地方花银子，难道整天睡在钱山上？”
这长老说话倒还有趣。秦淳被他逗得勾了勾唇角，心头的重压终于轻了些。碧衣少年算什么，他想，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在遇见顾十华之后，他的人生骤然扭了九曲十八弯，变数太大，心神不定，容易胡思乱想而已。
“长老平时……也会来此喝酒赏月么？”秦淳双手奉还酒壶，道。
“也算是吧。”长老笑容慈祥，又将酒壶推了回去，示意他随意，“我这人平日里爱琢磨事情，心中一烦，便会找个地儿喝喝酒。将才顾盟主又召长老会商议过了——三天来已经召了十次。我实在忧虑，躺下睡不着，索性出门散散步。”
“顾盟主召长老会商议？”秦淳脑子里瞬间跳出个衣衫半解面色酡红的顾十华来，口齿不清地嘟囔着“长老会很烦”，像个不愿背书的小学童。这可真奇了怪了，顾十华醉到神智全失都还记恨长老会，怎么会如此频繁地召他们……
“愁啊。”周泊寒悠悠地叹气，“愁武林盟啊。”
“愁什么？”
周泊寒斜着眼看他：“他当真是没有告诉你一分一毫？”
“没……有。”秦淳愣了，“武林盟有什么可愁的？大家不都还，”他耸了耸肩，笑笑，“挺开心的么？”
“时运不济，天要亡我。”周长老低声说，“顾盟主还是太年轻了。他还不知道，他纵然是武林盟的盟主，可也保护不了所有人。”
“顾盟主他怎么了？”秦淳越听越懵，突然想起了碧衣少年的话。他说他站得太高了，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他说没有人救他，连你也救不了他。
“因为他就是为救你而死啊。”那少年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炸响，秦淳惊得蹦起来，差点把手里的“长安红云”摔出去。他惶然回顾，四周却还是沉沉的夜色，一切都静谧，一切都睡了，只有蓝衣的周泊寒。
“秦少侠做什么？”他问，眼底却不见疑惑。
“没……没什么。”秦淳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他慌忙摆了摆手，“您继续说，顾盟主他怎么了？”
“青龙谷。”周泊寒缓缓道。他每个字都吐得极为清晰，斯文儒雅，又带着股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狠意，“青龙谷一战，他做了错事，还要一直错下去。”
“他错了？”秦淳只觉得有股寒气自脚底漫起，一点一点地把他整个人吞没了。青龙谷，他想，又是青龙谷，顾十华不告诉他，侯诚不告诉他，谁都不告诉他，他只在梦中看见成片成片的血河。
他不由分说去拽周泊寒的衣袖，想要问个清楚：“他做错什么了？”
周泊寒盯着他，没有说话。秦淳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眼神在变冷，最后凝成了大寒时节的冰。秦淳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抖，他连忙放开，退了几步。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长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垂下眼眸，敛起了所有锋芒，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秦淳发现他又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慈祥而真诚，却总能让人脊背发凉。他又把信往前递了递，秦淳只得接下。
他将信封翻过来，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云水镇秦淳亲启”。那字体笔画细长，却不娟丽，倒有些富态。秦淳盯着信封，意识到这笔迹……太熟悉了。
是侯诚。是侯诚给他的信。前些日子他已寄来一封，全是糊弄的话语，可不知为何，又来了一封，还是由周长老转交给他……秦淳再蠢，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心急火燎地就要去拆，却被拦住了。
周长老眯着眼瞥他：“秦少侠的信，理当物归原主。可这封信至少在鸽房里待了六七天，我今日也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出来，”他四处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道，“秦少侠是不是该回房再拆？”
秦淳撕纸的动作猛地停了。他怔怔地看着周泊寒，又看向手中的信封，如梦初醒。
是了。至少六七天。这六七天里他与顾十华肌肤相亲，也与他共握刀剑。他们吃过糖油果子看过白枫镇的花灯，可顾十华从来没有告诉他，从来没有。他为他生造了一个局，而这局立于危墙之下，如今终于要坍塌。
顾十华在骗他，一直在骗他。可他说得那么真诚，好像秦淳真能这么一无所知地过完一生。
“对了。”周泊寒轻声道，“我想他亦没有告诉你……”
“没有告诉我什么？”秦淳抬起头。
“如今歧莲教一心称霸天下，霜雪阁又妄图坐收渔翁之利。外忧重重，武林盟可不能再内斗。”
“内斗？！”
“顾十华年少成名、天纵英才，可惜守江山，终归是不同的。”
“你究竟什么意思？”
“顾盟主……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秦淳手中的酒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长安红云”四溅开来，酒香还是醇厚炽烈的，酒水却冰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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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不起……
时隔两月惊觉自己没填坑的可怜作者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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