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回到镜花楼的那天,也是我母亲彻底疯掉的日子。
她终于受不了那些姑娘的折辱了。她站上了镜花楼最高的塔,然后一跃而下。
而就在那时,顾殊踏进了塔下的院子里。他那时穿着件血色胡服*,我母亲的血就溅在他身上,渗进去,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会这个时候回来……准确来说,没有人知道他会回来。大家都以为花魁顾笙儿“唯一”的儿子在那个冬天死去了,现在来的是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还有小厮笑着迎上去,说实在对不住让您受惊了。
他一脚踹开了那小厮,走上前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下手极重,几乎要把我的喉骨捏断。他近乎嘶吼地质问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离开了五年,回来却再也见不到离儿和母亲,只有我这个懦夫还在苟活。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我就是个懦夫,没有挡在离儿面前,也没能阻止那些疯女人。我就只待在镜花楼的正堂里弹琴跳舞,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是个男人,本应该保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那天我差点被我的亲哥哥掐死,后来是镜花楼的老妈妈上前劝阻,顾殊才松手。我永远忘不了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种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好像我不是他弟弟,而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他蹲**去为母亲整理仪容,然后出门料理后事,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们最后把母亲也葬在清原岭,就在离儿旁边。这次有了墓碑,有了棺材,是我哥哥掏钱购置的。我不知道他这么多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我想问他,可他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后来我才从老妈妈那里知道,顾殊的父亲的确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人物,姓沈。京城里姓沈的人家就那么一个,出了个皇后娘娘,还有个风流倜傥的国舅爷。
国舅爷也不知道当年他与顾笙儿一/夜/欢/好,就留下了顾殊这么个种。后来被十二岁的顾殊找上门的时候,国舅爷正办五十大寿,正巧给满城王宫贵族瞧了去,拉不下面子,勉为其难地收了他。
国舅爷不缺钱,可以把私生子养得白白胖胖,但没心思送人去学堂,便让顾殊待在后院喂马。我哥哥在那里喂了一两年马,自然也被国舅爷家的小世子们嘲笑了一两年,久了国舅爷也觉得丢面子,便把人派到边疆军营里去了。
于是他没机会回镜花楼了,信件也写不了。好不容易匀了几天,回长安一趟,却见了这般惨剧。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太深了,深得像极了死水。葬了母亲之后,他也不愿理会我,兀自回客栈去了。
那天下着大雨,我在客栈门口跪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终于打开了门。
然后我的亲哥哥,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行了近十里长街,当着镜花楼一众的姑娘、妈妈,还有客人,扒了裤子。
之后,我被丢出了镜花楼。
“他……扒了你的裤子?”秦淳倒抽一口凉气。
“是。”
“你不恨他?”
“我为什么会恨他?”顾十华眼神中露出些破碎的湿意来,“本来就都是我的错,是我咎由自取。”
我离开镜花楼后,无处可去。
老妈妈可怜我,给我留了些银子,但很快就没了。我去过客栈找顾殊,还没跟他说上话,就看他随着一群黑衣人而去。他们的衣袍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血红的莲花图腾。
他入了歧莲派。
那时歧莲派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袁溯明称霸江湖,杀人如麻。没人敢反对他,反对他的人都死了。他是个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要毁掉一切。
我想不通顾殊为什么要跟他走,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他后来告诉我只有变得强大才可以保护他爱的人,可他爱的人已经葬在清原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无聊啊,无聊到一切都没了颜色,了无生气。生命就是个很尴尬的笑话,讲出来荒诞又离奇,最终还是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秦淳从他语气里听出些危险的倦意来,心没来由地提到了嗓子眼,“你不会是想……”
“是。”顾十华说,“我想到了死。我找到了一片足够高的悬崖,然后跳了下去。”
秦淳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脑子里有闪电划过。
他好像记起什么来了。记忆像个水闸,不经意间泄了洪。他盯着顾十华,突然觉得那些精致的妆容都悄无声息地褪去了,露出一张素白的、稚嫩的,却勾连着往事的一张脸。
他的确见过这张脸。他活了二十一年,无数的人自他身旁走过去又走回来,茫茫如大海上粼粼的波光,白洛雨是一缕,侯诚是一缕,顾十华亦是一缕。而这一缕波光却悠悠自十余年前溜了回来,提醒着他忘却的那个峡谷、那片碧意、那双浅瞳。
“我……”秦淳张了张口,有些语无伦次,“我……你……”
顾十华歪了歪头,一缕发丝顺着脸颊滑落,被阳光镀了金灿灿的一层。他转过头来看着秦淳,风把他水蓝色的衣摆吹起来,像极了日落下的海浪。
“你这傻子从来都救人上瘾。”他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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