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淳觉得腿有点软。
他低下头去问徐大龙：“你真看见了？”
徐壮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一下就给秦淳心上加了千斤。他看向门边的几位武林盟人，正要开口求助，却见着门童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手腕危险地转了转，仿佛藏着暗器。
不行。秦淳心想，小家伙看起来是个棘手货，这事儿不能声张。
徐大龙依旧拽着他袖子，神情急切。秦淳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的青光宝剑，触及丝绦之上顾十华赠予的玉佩，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走吧。”他不知哪来的自信，悄悄对徐大龙说，“咱们去锤爆他们。”
徐大龙笃定地“嗯”了一声。秦淳见他不反对，瞅着门童往别处看了，匆忙就要溜。他刚转过个拐角，就被徐大龙一把拽住。这壮士似乎有些后悔，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里生出点怀疑：“你……行吗？”
“我怎么不行了？”秦淳叉着腰。
徐大龙斜眼：“你无论是被魔教的黑衣人追，还是被顾殊拿刀抵着，都是咱顾盟主救的你。”
“你……”秦淳被他戳了痛处，想跺脚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得把腿往徐大龙身上踹，“我现在可是顾盟主的关门弟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自己也心虚，毕竟顾盟主收他为徒才三四天，一点武功都没教。徐大龙还疑神疑鬼地看着他，秦淳连忙望了望那门童，见人已经朝这边瞥来，急切道：“别瞎折腾了，快跑。”
他拽着徐大龙，轻手轻脚地挪过一整条回廊，到了房间的另一侧。这边算是醉霄楼的清静地儿了，来往不过端着酒菜的店小二。二人虽没被拦下问话，秦淳还是觉得不放心，后退几步蹬地而起，跳上了房梁。
“你倒还挺像个江湖人的啊。”徐大龙轻声笑笑，也跟着上了房梁。秦淳一听他话里带刺，立刻反击：“那当然，我可是在九衡山待了十年，轻功还是会的……”
“可你不会御剑，所以砸翻了咱们盟主的船。”徐大龙丝毫不给面子。
秦淳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又有点气，正要动手教训教训这小子，忽而听到了房内的人声。
他愣了愣，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瞥见了一扇开着的小窗。而透过这扇窗，他恰好能看见顾十华和顾殊相对而坐，饮酒聊天。
果然是叙旧么？
秦淳凑得近了些，便清楚地听见顾殊道：“十华今年清明，去清原岭么？”
顾十华没说话，面上仿佛结着冰。他沉默着咽了几口茶水，顾殊又道：“也罢，我也知晓顾盟主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去见见母亲和离儿。”
秦淳猛然一惊，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徐大龙也凑过来，两人抱在房梁上，摇摇欲坠。
顾十华冷声道：“今年我会去清原岭。”
“真不容易。”顾殊笑。
秦淳即使一脸茫然地听墙角，也能感觉到顾殊话里带刺。他忽而想起顾十华说过他和顾殊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么顾殊口中的“母亲”难不成就是……
那“离儿”又是谁？听起来倒像个姑娘名儿……秦淳思来想去，总觉得像是什么狗血三角爱情故事。徐大龙似乎也察觉出他眼神暧昧，连忙一掌拍在秦淳头顶：“想什么呢！离儿是盟主的妹妹！”
妹……妹？
秦淳惊得差点儿没摔下去。他心说顾十华可没说过自己有妹妹啊……他忽而又想起刚刚顾殊问顾十华去清原岭，是在清明。
难道……？！
“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想过母亲和离儿吗？”顾殊又开了口，“十一年前离儿惨死，母亲随后病逝，而你自从入了武林盟之后，就再也没去清原岭上过坟。”
“十七岁便登临至尊的顾盟主啊，你还记得长安城的镜花楼么？”
秦淳越来越听不懂了。顾殊的声音冰冷而麻木，却又仿佛藏了巨大的悲伤，让他也有点难过。
他不知道这对兄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之间有隔阂，鲜血淋漓的隔阂。他们的母亲和妹妹都去了，剩下他们两人，却早已动了兵戈。
秦淳心情沉重，忽而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来对付后院黑衣人的，怎么听起墙角来了……他艰难地拽着徐大龙转了个身，瞅了瞅发现没人来往，便要往地上跳。
可他还没伸出脚来，脖子上却狠狠挨了一记手刀！
他跌落下去，坠入黑暗之前，看见的是徐大龙的笑脸。
-
与此同时，醉霄楼中一片静谧，房内对话仍在继续。
“所以教主请我前来贺寿，只是为了质问我不孝么？”顾十华终于出了声。他的声音冰冷，神情也淡漠，只有那涂了胭脂的朱唇还闪着点炽烈火光。
“你孝么？”顾殊反问。他上下打量着顾十华，视线一一扫过他眉间的花钿与绣了金蝶的裙摆，“你再怎么打扮，离儿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顾十华轻声说，“可你孝么？”
顾殊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很多很多年前你说要变得强大，我真没想到你最后竟入了歧莲教。”顾十华抿一抿唇，似笑非笑，“杀了不少人吧？也杀了不少跟当年离儿一样大的孩子吧？怎么今天突然良心发现，跑来跟我说孝与不孝了？”
“离儿只有一个。”顾殊道，“无关的人有很多。”
“那无关的人都该死么？！”
顾十华骤然攥紧了茶盏，碧绿的茶水猛地溅出来，湿透了他的袖口。
顾殊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了。顾十华极力遏制住自己想要把茶往他脸上泼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两人沉默着相对，最后顾殊递来一张手帕，顾十华打量他半天，还是接住了。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他们都是镜花楼的孩子，长安城的灯火很灿烂，离儿的笑也很灿烂。
“我们换个话题吧。”顾殊道，“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叫秦淳的小家伙？”
顾十华不置可否。
顾殊噙着笑：“你喜欢他？”
顾十华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未名的光亮，手指又在茶盏上收紧了，关节处有些泛白。
“我知道的。”顾殊笑道，“毕竟他当年救过你。不过十华你知道么，你养的这只小奶狗啊……身上可带着袁溯明的元神呢。”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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