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和马
太阳刚刚升起时，这户人家的两匹母马几乎是在同时生下了两匹小马驹，一匹黑色，一匹白色。
一白一黑两匹小马驹，在阳光下，在风雨里，快乐地成长着，形影不离。它们奔跑着，一起穿过春天的杏树林，碰落了一树树杏花，纷纷扬扬的杏花，像阵雨，又像是雪花在飘舞。
夏天的大地，一片暗绿。
它们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一起眺望大河的尽头：水天相接的地方，一面展开的白帆，就像大鸟的翅膀。
秋天，枫叶红了，映红了天空。
它们奔跑在漂着枫叶的浅水滩上，它们的身后，是一团团银色的水花和随着水花飞起的枫叶。
大雪覆盖了大地，它们一起奔向一座山冈，在它们的身后留下了四行好看的蹄印——那是雪地上盛开的花。
转眼间，它们就长成了两匹骏马。
就在这一年，战争爆发了。每户人家都要出一匹骏马作为军马，上前线去。主人望着不远处一样高大、一样漂亮的白马、黑马，为难了：
让谁去呢？
他找来了一白一黑两颗小石子，将它们放在瓦罐里。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叮叮当当”地摇动着瓦罐……
瓦罐放在了地上。
他把手伸进瓦罐，摸到了其中一颗石子，犹豫了好一阵，才攥着它离开瓦罐。他慢慢地向众人摊开了手：白石子。
白马离开村庄时，黑马一直与它肩并肩走到了大路口。白马渐渐远去，黑马就一直站在路口望着它越来越模糊的影子。
在白马远走的日子里，黑马一边在地里劳动，一边在心里默默思念着白马：它在哪儿呢？它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对白马的思念上。有时，它会站在高处，朝着白马远去的方向嘶鸣。
嘶鸣声中，落叶纷纷。
而此时的白马正在战场上呼啸而过。
它是一匹骁勇善战的战马，令敌人闻风丧胆。整个前线，所有将士，没有不知道这匹战马的。
铁蹄过后，尘埃滚滚。
大约过了半年，白马随着军队的调动开赴新的前线时，正巧路过村庄。
听说白马从前线回来了，方圆十八里的人都跑来了，将它团团围住。人们都抢着要看一眼这匹战功赫赫的马。
英姿飒爽的它，高傲地站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它是主人的荣耀。他握着缰绳，紧挨着它，面满春风。
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也都为它而感到骄傲。他们为它端来了上等的食料，无数双手在它身上抚摸着。
这时，谁也没有想起：黑马还拴在远处地头的一棵大树上呢。
它刚刚结束犁地，正十分疲惫地啃着路边的野草。
白马直到离开村庄时，这才突然想起与它朝夕相伴的黑马。它四下张望，但，很快就有士兵骑到它背上，鞭策它很快离开了村庄。
从前线不断传来白马英勇作战的消息，它的美名几乎传遍天下。人们谈论着它，一个个都眉飞色舞。
黑马默默无闻地在地里劳作着，不分白天黑夜，不分风天雨天。听到白马的消息，它在心中为白马高兴。
村里人决定为白马在大路口塑一尊高高的雕像。
可是，就在人们刚刚完成白马的塑像时，白马却在前线受了重伤，并且被人用船退回了村子。
它已不能再站立起来。
全村人都感伤心，也深感遗憾。他们围着它默默地看着——再也不见从前的雄风，不由得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主人开始时还细心照料它，但不久就厌烦了：这是一匹废马，伺候它到哪一天呢？
黑马一有空就用软乎乎的舌头舔着白马，并不时地嘶鸣，好像在对白马说些什么。
春天到了。
黑马从早到晚都要干活，因此，主人给它的都是上等的食料。而在白马面前放着的，却是一堆枯黄的草。
黑马用嘴巴将自己面前的食料槽拱到白马面前。可是，等黑马傍晚从地里回来时，发现白马面前的食料槽里的食料，一点儿未动。
当主人将黑马的食料槽重新放回到黑马面前时，黑马开始了绝食。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主人很生气：不吃拉倒！他照样要黑马下地干活。
当黑马拉着一大车肥料爬坡时，四腿一软，跌倒了。
从此，主人只好在白马面前的食槽里放上与黑马食槽里同样的食料。
有时，会有几个孩子过来欺负瘫倒在地上的白马。他们或是用树枝去捅它，或是用石块砸它。
黑马看到了，就会前蹄高悬，大声嘶鸣，吓得那些孩子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黑马在白马面前焦急地来回跑动着，不时地叫一声，像是说：“站起来！站起来！跟着我！跟着我！”
可是，白马却毫无反应地躺在地上。
黑马用嘴不住地用力拱它，白马依然无动于衷，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生气的黑马，突然用嘴巴在白马的后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白马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猛地一跳，竟然站了起来！
黑马带着它，慢慢地走动着、走动着……
半年后，白马居然能够跑动了。
好像又回到了往日时光。
绵绵细雨中，它们在河坡上一起吃草。
村里人看去时，觉得两匹马朦朦胧胧地成了一色。
2008年3月20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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