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街灯
它是青瓦大街第八号街灯。
它高高地立在天空下，像眼睛一样默默地俯视着青瓦大街。每当夜幕降临，它的亮光便“哗”的一下，像清澈的水一般倾泻在大街上。
那温暖的光，照着行人回家的路，也照着深夜在街上流浪的小动物们。
跑过来一条脏兮兮的白狗。
说是白狗，但看上去却像是一条灰狗。
它在这座城市四处流浪，不时地会经过第八号街灯。而每次经过时，它总要绕着灯杆转一圈，然后把一条腿高高地跷到灯杆上，“哗啦哗啦”撒一泡尿，接着舒服地抖一抖身子，再仰头看灯一眼，“汪”地叫唤一声，才嗅着地面，往前跑去。
一个脏兮兮的老头，也不时地经过第八号街灯。
他一身破衣烂衫，头发像一堆纠结在一起的乱草，双手像乌黑的爪子，脸也是黑油油的，眼睛却显得格外的亮。他总是背着一个跟他一样脏兮兮的铺盖卷。
每次经过这盏街灯时，他照例都会停下来，靠在它黑色的灯杆上，很舒坦地歇上一阵。说是歇一歇也行，说是看一看街景也行。
每次离去时，老头总要用手拍一拍灯杆，那几声好听的金属声，总是让他满心高兴。
狗一次又一次地路过，一次又一次地跷起腿来撒尿。
老头一次又一次地路过，一次又一次地靠在它的身上。
那是一个春天，狗和老头一起出现在了青瓦大街的阳光下！
起先，狗一直跟在老头的后面，只是看到第八号街灯时，才跑到了老头的前面。
狗照例跷起腿来，在街灯下撒尿。
这时，老头就站在它面前等它。
老头照例要靠到街灯的铁杆上。
这时，狗就很安静地蹲在他面前。
他（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路过这里。
后来，老头靠着街灯杆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每逢这个时候，狗总是很耐心趴在地上守候他。
后来，一连许多天，他（它）们都没有出现。
冬季过去了，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
狗出现了，但却是独自走来。
它瘦了一圈，跑动起来有点儿飘飘忽忽。
撒完尿，它退后几步蹲着，仿佛老头依然还靠在街灯杆上。
狗继续流浪在这座城市，不时地路过第八号街灯。当然，它总忘不了跷腿撒尿，然后仰头看一眼街灯，“汪”的叫唤一声走开。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青瓦大街上，狗也不见了。
直到秋天，狗忽地又出现了——
哇！白得像一团雪！
它不时地停下，回过头去张望——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举着一把小巧玲珑的伞出现了。
她一头银发，神态高贵。一身贵重的衣服，一尘不染，高跟鞋“的笃的笃”，清脆地敲击着马路。
狗像从前一样跷腿撒尿。
这时，老妇人就站在那里等它。
老妇人显然累了，且收起伞靠在街灯杆上。
这时，狗就很安静地蹲在她面前。
她(它)们一次一次地路过这里。
后来，狗开始掉毛。再后来，它已渐渐不能像从前那样很潇洒地跷起腿来撒尿了——每次跷腿时，都跷得有点儿吃力和勉强。
那副样子有点儿可笑。
后来，一连许多天，她（它）们都没有出现。
转眼间就是冬天，天空飘着大雪。
这天，老妇人举着伞，吃力地走来，却是独自一人。
她久久地站在街灯前，仿佛在等撒尿的狗。
当她终于想起什么来时，这才慢慢走过来，将疲倦的身体靠在灯杆上。
那时，雪下得正大。
从此，只有老妇人蹒跚着走来走去。
路过第八号街灯时，她照例要在它身上靠一靠。
她总举一把伞，但伞的颜色总是不一样。
春天过去了。
夏天过去了。
走来走去，老妇人靠在街灯杆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老妇人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青瓦大街，出现在第八号街灯下，已是中秋时节。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
又是一个冬天到了。
青瓦大街很清冷。
这天夜里，大街上空无一人，大风将一张报纸从大街的那头一路吹了过来……
报纸被风吹到第八号街灯的灯杆上。
风小一些的时候，它就躺在地上，风大一些时，它便立即起来，伸展开，紧紧地贴在街灯杆上。
灯光明晃晃地照着报纸上的一条公告：
青瓦大街两侧的旧街灯，将在近期内全部拆除。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第八号街灯一到夜晚，就大放光明……
2008年7月1日晚于石家庄燕春大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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