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喝剩下的牛奶因为天气太热，放到晚上，牛奶都变成了酸奶，当时，我没吐出来，就那么咽下去了，我是要自己记住，记住最苦的瞬间，我想，经历了那些，度过了那些，以后的一切都会比那时候好。
人已至谷底，不会再坏了，可是同一瞬间，我的眼泪就随着口腔里酸酸的味觉冲出来，那样肆无忌惮地流淌。
我不敢看每一天的账单，我不敢想如果明天医院户头里没钱了会怎样。
我不怕护士们一遍遍来催帐，脸面这个东西在走投无路的人面前一文不值，可我怕他们会给我爸爸停药。
我瞒着爸爸偷偷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当年买时爸爸就把它落在我的名下，所以很方便，直到爸爸去世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属于我们爷俩的那个小窝早已成了别人的产业。
他对我说，“等病好了，咱们就回家，爸给你做三鲜馄饨吃。”
我点头，说：“好，一定啊！”
可是，没有了厨房，连一碗馄饨都成了虚幻的奢侈品。
他喜欢同护士们显摆，“看，这是我闺女，孝顺吧？天天都守着我，一宿一宿不离开。”
我又点头，我真的很爱他，可是他不知道除了因为孝顺我才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守着他，寸步不离，还因为，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成了我仅剩的庇护，是我的世界里最后的港湾，我用以后的安身之处和上天打了一个赌，可惜，我输了，人财两空。
在他死后的许多年，我还是惶恐地把金钱当做救命的稻草，所以，我才会那样贪婪程诺的半个房子，我只是很害怕，什么人情，什么血缘，统统没有金钱两个字来的可靠，我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怕在世态炎凉里再伤了一回心。
把所有的伤感迫至角落，在这个世界上，忧伤也是有成本的，此刻，我真的想问他，程诺，你懂我吗？你，真的了解我吗？
我尽量把话说的平静，“我的车泡了水，修车要花一大笔，现在是演出的淡季，好几周没正式的演出了，赚的的那仨瓜俩枣还不够给我的小甲当口粮的，有时候，真希望它不喝油，只喝水，那多好。程诺，我需要赚钱，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除非有一天我彻底离开或者可以爬上金字塔的顶端，否则我就必须这样，我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八百对于你来说可能少得可怜，可这不是数字的问题，我如果想过得好，又不要依靠别人，就必须这样！我只会弹琴，又不是名师大家，这样的生活无可避免，不然我要靠什么吃饭，靠什么穿衣？到了这个年纪，我不想再从我妈手里拿一分钱，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和我根本无关男人的钱！”
车速越来越缓，渐渐趋于停滞，“许愿，我不知道”程诺的嗓音随着情绪的低落而变得暗哑。
我被他那股自责般的关切洗练，没法继续扮演白痴的角色，更没法开玩笑，心里某个地方动了动，又很快恢复，犹如我平静的语调，淹没方才的波澜，“生活不就是这样，虽然现实却还不至于残酷，每个人都一样，凭什么你会觉得我可怜？”
“我也不知道，可我不想。”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恐怕一时间很难适应，一个在他心里幼稚简单的我，一个他嘴里说的丫头片子，可以这样迅速而果断地说出这些，在他的心中，我也许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会永远那样无忧无虑下去。
我善意地对他笑了笑，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常常笑，可并不代表我不知道眼泪的味道。
今天的谈话让我进一步清楚了自己，我是个严格意义上带着笑容面具的人，而程诺是个不折不扣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对他撒撒娇远比叫唤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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