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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亚回家的时候脸都累白了，一天没吃东西，进屋就问孩子怎么样，一看果果和茵茵都被我妈哄睡了，喝了碗大米粥，吃了几口剩菜，长长地喘匀了一口气，说：“早上七点到现在一分钟没闲着。你说我这经纪人当的，还得兼职做精算师、司机、社工，一会儿还得出去接人，当人家的心理辅导师。”
“这么晚了，去哪儿？”毛熊问。
“克里斯蒂娜和老公吵架了，非要来咱们家住几天。”
“就是原来在上海东方电视台做记者的那个？”
“对。”塔尼亚说，“乔，一会儿她来了你陪她聊聊，她老公对她不好，就想找人说说话。她和老公是网上认识的，谈了不到一年，男的就回国把她娶过来了。刚来美国的时候中国股市行情不好，她股票被套住了，就没带多少钱来。英文还不好，老外一说快了她就紧张，得了一种叫甲减的病。你听说过吗？就是总觉得自己还有没做完的事，整天手都乱哆嗦，内分泌也失调了，虚胖得不像样子。老公也不可怜她，两个人总吵架。克里斯蒂娜说，我当年放弃了那么好的工作来美国陪你，你却对我这样。她老公说，一个时期说一个时期的话，以前的事翻篇了，现在的你一文不值！你说他是不是男人？两个人就分开睡，也不怎么说话。那男的平时总笑呵呵的，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你发现没，很多表情都是反的，他装笑，就说明他是让人讨厌的人，他装热心，一定是想要别人帮他更大的忙。有次教会的团契在他们家搞的，克里斯蒂娜刚把朋友送走，男的就原形毕露，趁机把门锁上，隔着玻璃窗笑，摇头晃脑地说，你不是想离婚吗？好啊，现在你有机会了，报警吧，报警啊！然后举起手，扭着屁股，就像跳桑巴舞一样回去睡觉了。”
“他怎么敢这样？”妈妈瞪大眼睛问。
“男的不是怕她结完婚跟别人跑了嘛，就拖啊拖的，一直没给她办绿卡。女的没绿卡就不敢报警呀，再说手机、钥匙、钱都没带，大冷天的就坐在门口哭。半夜四五点钟实在冻得不行，从厨房的窗户跳进去，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她认识我之后总来找我谈心，崇拜我，回家总和老公叨咕，我认识了个叫塔尼亚的，又漂亮又能耐，啥都懂。她老公说，呲，漂亮个球，屁股后面支着块搓衣板儿，顶多算个残花败柳。你说正经人哪有这么说话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人家克里斯蒂娜根本不听他的，两人一有什么分歧，克里斯蒂娜就说，人家塔尼亚这么说，塔尼亚那么说。她老公就生气，塔尼亚算个什么东西，嫁过来的，直接当大小姐了，一天移民生活没过过。你一共才在美国见过几个人哪，懂个屁！有一段时间他们俩都忙，没时间接孩子，我大冷天开车一个小时去帮他们接，还给孩子们做饭吃，连续好几个月。有一次果果去他们家玩，一回来她老公就给我发来封邮件，说，你们家果果在我家床上乱踩乱蹦，把我们家床板崩裂了，害得我半夜睡觉掉到地上。麻烦你告诉果果，以后再来我们家，不许他碰我们家任何东西。我一听就火了，回信说，你放心，我们家果果一生一世都不会去你们家了。克里斯蒂娜没事就打电话来，说她老公现在连教会也不去了，还说教会里没一个好人。你说他这不是自绝于人民吗？教会的人多好啊他都看不上。后来，克里斯蒂娜的甲减病越来越重，起不来床了，她老公才带她去看病。医生说她的病很重，要做手术。克里斯蒂娜听说一旦手术了就可能残废，吓得不敢做。她老公乐坏了，非逼着她做，硬让医生给安排好了手术日期。克里斯蒂娜估计老公有外遇，希望她死在手术台上。她还真命大，在网上买了本美食书，里面说吃香菜可能会对甲减病有效。她就早上拌香菜，中午煮香菜，晚上炖香菜。手术前一复查，医生说，你一定找其他医生看过了。她说没有。那你一定吃药了。她说没有。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了，手术取消。她老公一听就疯了，咣当一声冲了进去，对医生大喊，不可能，不可能，她都快死了，怎么可能好了，不可能！你们一定搞错了，绝对不可能！在哪里写着她好了，给我看看！”
妈妈在一边听完，小声对我说：“据我的经验哪，婚姻不好的人，可得小心点儿，个保个有问题。”
克里斯蒂娜来了。
她的发丝很粗，没有光泽，眼睛比常人圆很多，衣服紧绷着肚子。她明显没有从惊慌中清醒过来，想和塔尼亚好好倾诉一下，塔尼亚要陪孩子睡觉，给克里斯蒂娜安排好了房间，也没跟她聊几句就上楼去了。
“他连坐公共汽车的钱都不给我，十里山路我一步一步走回来的。”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乔，你说这叫结婚吗？我刚来美国，人生地不熟，他从来不说领我出去转，也不让我认识朋友，说美国没有朋友的概念。我说不行，我至少得知道美国什么样，我一周得出门一次。他说，家里的东西都不用你买，一个月我就给你一百二十美元，你出门坐车足够了。我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在上海即使不上班，一个月也得一千美金的零花钱才够。你猜他说什么？啊，想要钱容易，明天自己去中介找工作。我说我连路都找不到，怎么找工作？他居然说，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有什么特别？别忘了，这里是美国！我说好，那我自己赚钱。后来，我找到了你妹妹当校长的那家学校做了一段老师，你妹妹对我挺好的。后来她做了地产经纪，不能送我下班，我就不做了。昨天，我跟他说，社区有个免费学习英文的机构，每天四节课。他就问我，那你学完了呢？我说学完了再读大学。他就又问，读完大学呢？我说找工作赚钱呗。想得美！你当我是盖茨吗？想让我白养你五年？家里饭谁做，屋里谁收拾，孩子还生不生？我说我来美国，也不可能不会英文，连个学历都没有吧？来之前也没说只要我来生孩子做饭呀！他说，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以后也不用你做饭了。你可以在我这吃住，每个月交八百块钱。你说世界上有这样的老公吗？”克里斯蒂娜擦了把眼泪：“我已经想好了，长痛不如短痛，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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