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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亚弄了场派对，头一天在网上订了公园里的烧烤位，从好市多买了些成品肉串和无烟碳，约上十几个好友一起来野餐，中国人美国人都有。
博士和朱医生刚闹过点儿小小不快，不说话，原因是这样的——
比尔·盖茨家挨着华盛顿湖，湖边有座山，朱医生的家就在半山腰，大老远一看好像是云里的蓬莱仙境，光是一个大露台就能容纳三十几人，房子一侧的人工喷泉就花了五十万美金。朱医生的女儿刚满二十岁，住在一层，经常偷偷带男朋友来家里过夜，朱医生和老婆在三楼看见了——大门咯吱一声，他俩小心翼翼轻开轻关，男的把鞋子拎在手里，两人手拉手，踮着脚，像小偷儿一样溜进卧室。朱医生和老婆商量着给女儿单独买间公寓出去住，不然一旦哪天撞破了他们的秘密，还真不知道该说啥好。朱医生给女儿选的公寓就在一家小赌场旁边，林子很密，有超市，有饭店，因为公寓售价仅五十万美金，朱医生就找塔尼亚全额付款给买了下来。
女儿一搬走，朱医生找了些朋友过去玩，塔尼亚把博士也叫去了。朱医生喝了几杯红酒，说出了自己的发家史。
二十年前，朱医生和老婆刚到西雅图，只带了五千美金，租别人家的地下室住了两年，轮流出去刷盘子打点儿散工维持生活。两人年龄都大了，没别的道儿，一心想着做点儿小生意。在一次派对上，朱医生请教几个微软的华人工程师：“你们都是中国人中的精英，智慧比普通人自然高出许多，每次一见到你们就感觉西雅图出太阳了。我们本来脑瓜就不够用，又赶上了不好的年代，没读过多少书，你们能不能帮我出些能在西雅图生存下去的主意……”
有个哈佛毕业的微软高管问：“你们怕吃苦吗？”
朱医生说：“再苦我们也不怕，就怕没苦吃。”
“那就太好办了，美国遍地是黄金。”高管说，“你们选择位置好一点儿的二手房贷款买下来，重新装修一下再卖出去，一年最少也能赚一百万美金。”
朱医生一听就乐了：“哎哟，还一百万呢，一万都行啊。”
高管一听朱医生这话，立马不理他了。倒是朱医生的老婆上了心，回家研究了一阵子，觉得还是人家精英说得对，就把中国的一套房子给卖了做本金，还找了几个没工作的中国人组织起一个临时装修队，每天早出晚归做起了房地产生意。那时候西雅图的房产可以当天买，隔日卖，而且正赶上微软从美国各州和加拿大大量招人，朱医生一家发财了。后来，华盛顿州修改房产买卖政策，朱医生的生意受到了限制，命好，偏又赶上美国医学会承认中国针灸合法，就重操旧业，买下了半山腰一处小商业广场，一共十几间屋子，自己只用两间做按摩和针灸，其余的都空着做仓库，里面堆了一大堆锦旗、铁锅、旧轮胎、鱼竿，说是怕租出去停车位不够用。
朱医生的房子有一万多尺，好像哪个豪华五星级酒店大堂似的，二楼的客厅里挂满了中国古代书画，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玉石、青铜、陶瓷等亚洲文物。客厅的正中央墙上挂的是一幅八大山人的乌鸦图，画中只有一只表情怪异的乌鸦，其余大片留白，画作名字叫“白茫茫天地真干净”。
博士一见，走上前去，伸着脖子有滋有味地看。
朱医生老婆从酒柜里拿出了一款法国木桐酒庄九三年的白标干红，对大家说：“这款酒可有说道了。原酒标本来是一个裸女，画得太细，被美国烟酒枪械管理局禁止上市，公司迫不得已才换用了空白酒标的。”她用Riedel水晶卷边郁金香杯给大家分了，嘱咐大家说：“碰杯之后要听回声，叮——回声消失了才能碰第二下。”
大家觉得好玩，挨个碰杯听响。博士没多大兴趣，一口把酒干了，又去看八大山人的画。朱医生凑了过去。
“小兄弟也喜欢这个？”
“还行，到哪儿我都先去当地博物馆。”
“那你给个价，我看看我买赔没有。”
博士说：“八大山人的画作崇尚极简，因而容易被临摹，真假难辨。八大山人在世的时候市面上就有很多赝品，其中以苏州、扬州和天津最多，行家叫作片子。”
朱医生往沙发上一坐，跷起二郎腿：“片子？哪个片？”
“一片两片的那个片。”
“哦？看来你还真是个行家，那你说我这幅画是不是片子？”
博士笑了笑。
“有啥说啥嘛，没关系。”
博士说：“真迹……应该不是。”
朱医生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认为这幅画是片子？”
博士又仔细看了看画，“呲”了一声：“连片子都不是。这是近人的临品，印泥、纸质、墨色一看就知道是做旧的。您是不是把真迹藏起来了？”
朱医生端着酒杯，颠了几下脚：“哎哟，我的大博士，你可得看好了，我前几天刚弄了个哥窑片子还花了二十万美金呢。敢情我的钱都easy come easy go了？”
博士转到吧台，把酒杯放下，低着头，不说话。
朱医生抬高了嗓音说：“告诉你吧，我这么多藏品，为什么偏偏把这幅画挂在正中？因为我所有的东西里面唯一敢保证是真迹的就是这幅画。知道我姓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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