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说，现在什么书都有，有没人写的么？尔鳗说，当然有了，书是给人看的，没人愿意看的就一定没人写。她爸说，别看了，啥意思，你妈要打麻将。等我们坐稳，她爸眼睛一下就亮了，神采奕奕地说：“重庆麻将有很多打法，规矩不同，牌也跟着无穷变化。我先给乔讲讲规矩……”
我问打多大的，她妈说：“过年了，大点儿，五块的。”她爸说：“真是穷疯啰，大过年想狠捞一笔。”她妈不高兴了：“你才穷疯了呢，一听打五块的就怕了。打牌不就是想赢嘛，大家机会均等，有能耐你也捞嘛！”
天昏地暗一下午，她妈赢了一千多，乐呵呵地起身做饭。
尔非输了二百，说今天要敞开肚子吃回来。他喜欢吃糯米，糯米饭、糯米糕，只要黏的都喜欢。他最怕吃糖饼，有次跟个央视美女主持人一起吃饭，糖饼里的热糖稀正黏在上牙膛子上，舔又舔不下来，叫又叫不出，硬生生烫出个大血泡。我们正高兴地聊着，她妈突然阴着脸跟尔鳗说：“昨天你们去白蒲坪，我遇到两件窝心的事儿。”
“怎么了？”
“你那老同学白露从台湾回来，说是离完了，听说你回来，也没打招呼，买了梨和橘子来看你。我跟她聊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说，这些水果我们都不吃，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吃吧。白露没拿，说她过几天再来。她一出门我就和你爸叨咕，白露这孩子平时那么吝啬，白吃白喝惯了，今天居然还带了点儿东西。一开门，白露没走，在门口讲电话呢，也不知道她听见没听见，赶明儿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探探究竟，如果听见了，帮我圆一圆。”
尔鳗对我说：“白露是我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认识个台湾人，两人好了几年，后来发现他在台湾有老婆，被骗了。”
她妈说：“不是，人家台湾人自己说出来的。”
尔鳗说：“白露就和那人商量，那你离婚吧。那人说，不行，我有孩子。白露说，那行，你和我结婚，你在台湾有就有，我做你大陆的老婆。台湾人说，那也不行，被她发现了告我们重婚。白露说，那好，你给我钱，愿意去哪儿去哪儿。那人说，我没钱。最后，白露说，那你带我去趟台湾，得让大家知道我和你好过。我估计他们去台湾也没结婚，就是那么说，不然多丢人。”又问她妈：“你们都聊啥了？”
“问我，养孩子划算还是养房子划算。她不是没孩子嘛，我和你爸就帮着她分析，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白露叹了口气，说，上帝对她这么吝啬，她也打算对不起上帝了，一辈子不要孩子，等老了进养老院。我说你进养老院要亲属签字才可以，没亲属谁给你签字嘛。她说那好办，谁家有孩子认个干儿子干闺女。”
尔鳗说：“还真得抽空去白露家看看。我同学告诉我说她爸得了癌症，全家人都瞒着他呢。”
“啥？什么癌？”
“不知道。她爸不是总叨咕台湾这台湾那的么，白露就偷偷找旅行社的人，便宜两千块，想让他俩去台北玩玩。她爸还火了，你们想啥呢，让我去国统区？你们谁愿意去谁去，我不去。”
她妈听了便不作声。
尔鳗问：“还有什么事？”
“你大妈不是每天早上五点五十准时起来跑步么，大年初一不能倒垃圾，我就想趁昨天一大早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给扔了，正碰上你大妈跑完步往幸福大院里溜达，我就约她一起去买菜，菜市场下午就收，万一年货没备全，一直到初三都买不到。我看瓢儿白挺新鲜，就问，你这菜多少钱嘛？人家说两块。你大妈说，你这什么破菜嘛，那么贵，八毛卖吗？那人家能卖么？我说，两块就两块，你给我称二斤。你大妈说，啥？我还没讲完你就买，我还想买点儿呢。我说，哪有你那么讲价的，人家两块钱你给讲到八毛？你大妈说，啊，我是为她好，她那么多菜今天卖不出去，过几天不都得烂了。以后不和你出来买菜了，好像你多有钱似的。你说你大妈这个小气劲儿啥时候能改呢。去年，她跟我说要去北海玩，我以前也去过，那儿的猪头肉和牛蹄筋便宜，我就托她给我带些回来。没想到她就挑好看的，上了色素的，卤得也不烂。我就说她不会买东西，这些都是骗小孩的把戏你都看不出。她还跟我急了，说我好心好意给你背回来，还为你讲了一个小时的价，还埋怨我……”她妈叨咕了一阵子，心情好多了，刚把鸡油炼了出来，小碗里一装，一屋子油香，搁阳台上放不大一会儿，就变成了金黄色。
尔鳗的嫂子终于在年三十挺着大肚子出现，和尔非拎上来一沓门神福字和一大袋子鞭炮，告诉她爸：“这是一万响。”她爸问：“你们家买了多少？”尔非说：“除夕一万，初四迎财神两万。”话音未落，对面楼有人大喊一声：“两万！”接着一片喧哗，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她妈没听见，一个劲儿问：“怎么了？啊？怎么了？”尔鳗的嫂子给解释了半天。
“准是谁又胡了。”她妈笑着说：“这算声小的，我都没听见。刚才楼下那家不知道谁胡了一个大的，呼天喊地半个小时，不知道哪个又遇害了，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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