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哈齐市，先找老同学喝酒。这倒不是假公济私，准确的说是假私济公，随着违法犯罪行为走出社会角落，全方位亲近芸芸众生，很多人都明白这样的规律：像那威这种地方名律师，往往能够提供比当地公检法专业人士更多的帮助。钱柜老板在大同知名度颇高，中国人知道大同是因为云冈石窟，大同人知道云冈石窟的很可能没有知道钱柜的人多。大同是中国煤都，大大小小的煤老板不计其数，但是像钱柜这样热衷于抛头露面的还真不多，侯韧把这归咎于外省人缺乏晋商低调做人的传统所致。像钱柜这种人，基本就是当地的犯罪信息库，但是他们会依据是否有利于减轻自己的刑期为标准选择性地招供。但是连本人带心腹亲信一共被政府收拾过几百次，难免遇上几次政府没有兑现坦白从宽的承诺，所以资深罪犯钱柜在坦白前会比多数人磨叽些。侯韧恰恰没工夫和他磨叽，不趁着这一段形势大好尽快把高捷推上法院，夜一长梦就少不了。要是每个案子都照高捷的这么办，检察院的编制再扩两倍也忙不过来！侯韧希望自己面对钱柜时能够简明扼要地问他适当的问题：即他肯定知道答案、而先前没有招供的；钱柜也能够本着有一说一的原则知无不言。侯韧坚信那威或者他的朋友们会帮他搞定这些事，好的律师既是公诉人的朋友又是被告人的利益捍卫者。
下了飞机不到两个小时，两个老同学已经在开发区的维多利亚西餐厅落座，考虑到哈齐市道路上饱和的机动车和星罗棋布的大坑小坑，这已经和新婚小别的小男生见老婆的效率不相上下了。虽然是老同学，双方都还记得在短训班里偷隔壁宿舍同学的哈尔滨红肠等等的不堪事，但是场面上的人客套还是要讲的。用了十分钟互相问候了老婆孩子、谈论了今夏热的出奇的气候，在开胃菜上来时，那威率先转入正题。官员扯起淡来容易刹不住，律师可是按时间收费的高级人才，耗不起！
“老兄一定是为钱柜的事找我的吧？先声明，我现在是钱柜的代理律师，”律师象征性的朝检察官举了举酒杯，“不过在这里，我是你的老同学，知无不言！”
侯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如同准备下镊子的小偷，一秒钟之内就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官员形象：“这回方便了！本来还想让你引见一下钱柜的律师。对了，不是说钱柜的律师是江什么的，怎么是你？”
“钱柜的案子牵出来的事情太多，所有人等的刑期加在一起恐怕得上千年，还不算死翘翘的。小江的分量轻了点儿，承蒙你在哈齐的同事看得起，千斤重担就砸在我身上了。”
“要不说都是一本教科书教出来的，英雄所见略同。这事儿搁我也是这么个路数。”侯韧心情大好，基本已经看到了钱柜积极交代的效果，“现在这帮（年轻律师）成天尽想些不着调的东西，今天想请法官洗澡、明天又惦记和我们较劲。只有老兄你这样的资深人士明白，假设法律是公正的，公诉人和律师都想要找到的平衡点实际是一样的。”
“你这套磕要是让老魏他们听到了，准得说你是歪嘴和尚！”
老同学的交情如同壳牌润滑油，一个是一心要办死高捷，一个是想给钱柜找点儿活路，两个本就合拍的齿轮迅速咬合在一起——无缝链接！蹲在大同看守所的高捷不知道，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死刑而努力。高捷不知道，所以咬紧牙关“打死我也不说”，侯韧同样不知道，所以愿意给钱柜一个立功减刑的机会。虽然刚刚说过公诉人和辩护人是一家，但是侯韧没有想到的是，连被告人家属也和他们是一家，早知如此，自己都没有必要来哈齐了。两个人推杯换盏之间，钱柜就从首犯变成了从犯，还是一个积极检举首犯、有重大立功表现的从犯，死刑肯定是免了，也许还能争取判到十五年左右。酒到微酣之际，连那威都觉得老天爷对钱柜太宽容了：难道这么个恶贯满盈的主儿，真的就能得到善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不信？我也不信！”侯韧虽然毫无醉意，但言语间似乎也有酒气，“所有我们这些成天和混蛋、恶棍打交道的都不信！但是，我们大同的老院长信，老爷子今年八十多了，上个月张振朝的追悼会，大家都在骂世道不公，他就说了一句话‘你们别怨天，五十而知天命，到我这岁数你们就知道了’！头顶三尺有神灵呀！”
那威抬头看看天花板，头顶三尺，希腊的智慧女神赤身裸体，米开朗琪罗的风格没仿好，显得有点儿淫荡。眼高于顶就没顾上脚下，那威已经走到楼梯口，一脚踏空差点儿摔下去。
“我靠！真有神灵？！”
盛煜越来越不能理解QQ了，东北集团这么大的案子，他怎么就这么漫不经心呢！作为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企业家，盛煜从心眼儿里看不起外企的人。能在外企里面混的（中国大陆籍的，在中国应聘进入外企的）主要是两种人：学外语出身的、名校相关专业的硕士博士、或者九十年代初外企还不如国企有号召力时混进去的国企二流人才。这帮人一个月拿的底薪顶效益好的国企一年的（当然，各路涉及垄断的不算在内），钱挣得多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值这份钱，好像真得能以一当十。成天全身名牌，拎着IBM的商务笔记本（俗称小黑的那种），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其实干的活儿就是把公司分给自己的任务转嫁到像传奇这样的国内民营企业头上。往往让民企的人带着走访完客户还不知道客户真正的需求是什么？还有哪路神仙没有打点踏实。虽然多数人的英语也是二把刀（盛煜接触的多是销售经理，英语委实不咋地），但时不常在中文中夹杂几个英文单词，一副用中文不便表达的样子。但是这帮人在外企里混成了主流，能够得心应手地应付大鼻子那套莫名其妙的管理方式，也就是能够把国内诸多潜规则等等国情影响下与国际市场完全不同的销售规律，变通得生能套进国际惯例的马甲里，具体的手段无外乎压单、拆单、胡编出老板汇报需要的所有文档（包括客户预算、需求分析、销售机会、项目进度等等）。盛煜有时就不明白，外企里那些老外高管几乎都出自哈佛、耶鲁、斯坦福等名校，更不乏比尔盖茨这类人精，怎么就会容忍自己高薪养活这么一帮专业忽悠自己的人呢？还是TIM给过他合理的解释：比尔盖茨对中国公司的要求是什么？首先得在微软这个跨国公司统一框架内运作，不可能因为中国国情单搞一套管理制度。微软在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地区设机构，难道只有中国国情与美国不同吗！如此弄出一百多套管理制度，微软还是微软吗？其实EPG也一样。所以外企里的中国人就全是这个样子的，你盛煜来了还真就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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