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的脚步声由远攸近，带来一连串悦耳的笑声。夏亭寅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走了。胭脂望着他那英姿飒爽的后影，悄悄地俯在她的耳边说：“小姐，他跟那个夏先生长得好像哦。”
秋雪绽开嘴角抹上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心中有几分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柳太太的门前一直徘徊不走呢？如果是柳太太的丈夫，那不可能不进去啊。
不过那一丝疑虑很快地就丢之脑后了。秋雪敲了敲门，柳冰菱很快地将门打开。
秋雪睁大眼睛揉了揉自己的胸脯说道：“你这么快就把门打开了，倒把我吓了一跳。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男人在你的门前鬼鬼祟祟的，个子有这么高……”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比划着。
“我一直在房里补衣服没有发现外面有什么动静。”她心虚地撇开脸说道。
“你一个人住要小心点才好啊。”秋雪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兀自说着，“上次我喝醉了酒多谢你把我扶回房。”
秋雪向她道着谢，两人一同走入房间内。胭脂临走前将新买的一包用黄油纸裹起来，看起来热气腾腾的栗子搁在桌子上。
“我们是邻居，应该相互照应。”她微微地一笑，视线落在这栗子上。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想到以前亭寅也经常买栗子给她吃。那种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似乎很亲近又很遥远了。
“来来，我陪你坐会，吃栗子吧。这是上海滩最好吃的栗子，排队的人很多呢。我特意嘱咐胭脂一大早去买的呢。”秋雪一坐下便喋喋不休，她涂得翠红欲滴的手指剥着栗子壳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她见到秋雪的脸洗濯得很明净，淡淡地只施了一层脂粉，没有像那晚打扮得艳丽便说道：“你在哪里做？好像经常都这样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是胭脂这死丫头说的吧。”秋雪不屑似地扁了扁嘴巴，“不妨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花园舞厅的一个舞女。”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睄了睄冰菱一眼。
秋雪所说的话与她的臆测差不多吻合了。
“你一定对我这样的人很好奇吧。”秋雪两排浓密而乌黑的眼睫毛一双眼睛显得清澈无比，嘴唇似笑非笑地微微上翘，将已经剥好的栗往自己的嘴巴里送去，机械地嚼了一小口。
她不知道要如何说。自小衣食无忧的生活使她感受不到底层百姓的困苦，虽然从报纸上，电影上也见过舞女，但是总觉的这样的人离她的生活很远。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秋雪敏锐的目光射在她的脸上，将那半颗没来得及吃下去的栗子握在拳头里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们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窘迫而又沉闷。
她瞥了一眼秋雪的眼，发现她的两眼交织着不安而又凄怆的光芒，便清咳了一声说道：“不是，我绝对不是这种意思，只是我觉的一个姑娘家做这种职业不是很好吧。”
秋雪绷紧的脸嘴角松弛了下来，带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讥笑：“如果我能出生在一个不用为衣食奔波的家里，我当然不用这么做。可是你能想像一个街边摆豆腐摊的男人，要养活十几张嘴，其中上面九个都是女儿……”
她听着秋雪这一番话，不经意的目光移到了秋雪的的脸上，她那两片略红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而眼睛里也闪烁着盈盈欲坠的泪珠。
她低下头，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栗子，已经变冷了的栗子。她从前吃的时候非得选择烫手得不可。然而如今那颗冰凉的栗子就躺在她的手心里，一丝冰凉从掌心里一点一点地渗入到身体里。
“我爹起早贪黑卖豆腐，娘也跟着一起去。可是无论怎么卖力，都没有办法喂饱我们这十张嘴。三妹被卖给了别人做童养媳，换回了两块大洋。爹拿着卖掉三妹的钱给我们买了一斤猪肉，可是我望着这一大碗炖得很香很香的猪肉，嗓子眼里像被堵了一块硬石头，怎么也吃不下……后来五妹也卖掉了，她长得比较好看，卖给戏院的老板做干女儿。再后来是七妹，八妹都陆续不见了，我们家十二口人到最后只剩下五口了。”秋雪摊开手心，那半颗的栗子已经在她的手掌心里化为一滩泥样的碎末，泪珠儿便顺着她那已经变得雪白的脸上直滚滚地下来了。
她看到秋雪的额前散落了几绺发丝，被泪水浸得透亮。她替秋雪拨去被粘黏的碎发，秋雪顺势偎在她的怀里，哽着嗓子说下去：“可是我爹后来被一个地痞打伤了身子，落下了硌血的病。靠我娘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维持这个家跟我爹的治疗费。我做为长女，没念过什么书，又无一技之长，只好去做了舞女。”
“我知道……”她摸着秋雪的脸喃喃地低语道，“你走上这一条路也是身不由己。我不该那样问你，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我知道我做这样的职业，外面有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很多有钱的人把我们这样的人当作玩物，这个我都知道。可是我也只能走这一条路了。”她呜咽地抽泣了一会儿，柳冰菱取出手帕替她抹脸。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柳冰菱说着，心头也感慨万千。她虽然出生于富贵之家，可是除去这一点她还能够比秋雪好多少。至少秋雪还有个爱她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可是自己呢，无家可归，一个亲人也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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