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住的房子虽然是旧的，从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一走进去却是另有乾坤。顺着蜿蜒的楼梯上去，右手边第一间便是她的卧室。高靠背的红丝绒沙发，乳白描金法国式的梳妆台，绿色丝绒的席梦思床，墙壁上糊着都是外国进口的花纹壁纸。
秋雪跌跌撞撞地扑向床，连鞋子也没有脱。
她看到有一间盥洗室，便推开门走进去，想为秋雪绞一把热毛巾洗脸。这盥洗室的摆设也是时下最新进最时髦的。有石制的洗手盆，还有法兰西进口的白浴缸，地板上镶嵌着淡赭色的花岗石。
这时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将头探出去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穿着花布衫子，梳着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眼睛闪烁着慧黠的光芒，看上去很是聪明伶俐。没等她开口，那姑娘率先睁大了细长的眼睛对她说：“你是谁？”
“你是胭脂吧。”她嘴唇松弛，略显笑意，“我住在你们隔壁，秋雪喝醉了，我把她送回来。”
胭脂点了点头，仍用狐疑不解的目光端详她。
“我去打盆热水来。”胭脂说着便下楼了。看来她对于秋雪喝醉的这种场面已经见惯不惯了。
冰菱看到秋雪已在卧在绸面被子上睡着了，便替她脱去了高跟鞋子，往她的脑勺后面将一只柔软的枕头塞进去，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胭脂端着一盆焰腾腾的水进来，她娴熟地绞起毛巾替喝得不省人事的秋雪擦脸。
“你是不是柳太太？”胭脂擦了一半，突然转过脸来对她说。
她笑了一笑。
“我们家小姐提起过您，说您呀是我们这条街上长得最漂亮的太太。”胭脂说着又偏过脸仔细地替秋雪擦完了脸，又替她捋上袖子揩胳膊。
“我哪能比得上你们家小姐呀。”她自谦地说道，看到胭脂将秋雪的脸揩得很干净，露出她原本的肤色，倒挺白净的，一点风尘味也看不出来了。“秋雪倒是个率直的真性情，上次她还问我借盐给你们家的姑爷做饭呢。”
“姑爷？”胭脂怔了一怔，随即将用好的毛巾掷到脸盆里去，水珠四溅，“我们家小姐还没结婚呢。”
“那肯定是男朋友吧。”她的脸上挂着沉静友好的笑容。“看得出来你们家的小姐经常把他挂在嘴边，两人的感情一定是很好吧。”
“我们家小姐的男朋友多着呢。”胭脂自嘲似的撅起了嘴巴，略带点苦笑地望着躺在床上的秋雪。“新近的一个人往来总有半年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成不成呢。”
她原不想打听秋雪的私事，而胭脂似乎存心想跟她诉说一番。
“那个人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阔少爷，我们家小姐对他可是一片深情。不过那个人还没有娶妻，也许这样给了她无限的遐想吧。”胭脂伏下眼帘，将湿漉漉的毛巾从盆中捞起，用力地绞了几下，挂在脸盆的边沿上，无限感慨地盯着酣睡的秋雪的脸庞。
“那个人对秋雪也不错吧。”冰菱不好意思就此告别，便搭讪地整理了一下秋雪身上弄斜的被褥。
“那个人出手很大方，对我们家的小姐也不错。”胭脂睄了睄她一眼，细长清秀的眼中焕发着一丝光，“不过男人刚开始都是这样，否则哪有女人会心甘情愿地跟他呀。但是我们家小姐，你不要看她这样，其实她这个人是很单纯的，上男人的当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她踌躇地不知如何接胭脂的话。
胭脂又开口说道：“你瞧瞧，这屋子里哪一件摆设，哪一件家具不是那个男人买的呀。我看这男人对我们家的小姐也许有几分真心呢。”过了片刻，她又幽幽地说道，“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好了。男人一开始也许是新鲜劲，一旦这股念头过了之后，久而久之便把女人弃之一旁不管了。”
她看着胭脂蹙眉的时候额上显露出几条淡淡的皱纹，看上去倒比第一眼见的时候要老成多了。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就好好照顾秋雪吧。”她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那我送柳太太你下楼吧。这楼梯口黑乎乎，没有装电灯。”胭脂绽开有些羞涩的笑容，将她送到了门口，还嘱咐她经常过来玩。
她走下楼，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却发现门口没有锁上，可是自己出门前明明记的锁好门才出去的。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卜卜乱跳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摸在脸上还有些冷嗖嗖的。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漆黑一片。难道是自己方才真的忘记把门锁了就出去了？
她将蜡烛点亮，却赫然地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
在她惊愕地快要喊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原来是庄佳蝶。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明白庄佳蝶怎么会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她的房里。
庄佳蝶一身雍容的装扮，将满含深意的微笑的脸俯向她：“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原来你就住在这里。”
“这么晚还来找我有事吗？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望着庄佳蝶的脸，不知道这么晚她居然还找到这里来。
“原本我以为你离开了上海，想不到你却住在这里。”庄佳蝶站起身来，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环视了这一间狭小的房间，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等抓到杀害我哥的凶手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这里原本是我买给我大哥居住的房子。”她嗟叹道，望着空无一物的四面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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