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寅在黄黯的灯光之下盯着她的那张脸，原本就润白的肤色，如今更是显得雪白异常，浓重的眼睫毛在眼睑底下投下柔和的暗影。
“你是不是缺钱用？”他再一次重申道，这一次口吻是低沉而又郑重的。
她的确是缺钱用。她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说了一个谎话势必要用许多个谎话去圆它。她已经答应过亭寅，两人要坦诚相对，可是这件事却无法做到对他坦白。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窘迫起来。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壁钟摇摆的声音就像是把槌子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我拿钱是为了治疗他的病。”她终于开口了，声若蚊蝇。“他是柳家的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
“你是说那个在你们家做过帮佣的下人？”他为之一愕。
她盯着他的双眼点了点头，一字字地说道：“我要帮助他。因为他曾经也帮过我……”她垂着眼看着地上由灯光照射在地上的阴影。她的眼前浮现出柳舒服那苍白，消瘦的脸庞，以及病情发作时的痛苦模样。
他轻声地叹道：“那么你前几日频繁地出门也是为了她的事？”
她徐徐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色已经和缓了些许：“是的。我要帮他！如果我不帮他的话，就没有人能够帮他了。”
他交叉着双臂瞭望了一下窗口，又侧过脸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这么一点小事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她不得不心虚地说道：“因为这是我们柳家的事，我不想因这件事给你造成困扰。”
“你说的是什么话！”他的脸色微微地变动着，将手压在她的手背上说道，“你是夏家的人，你们柳家的人也是我的事。现在还差多少？”
她微微将脸左侧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让他去医院了，这几天我出门不方便，所以不知道他的病情。”
“这点小事你就不必再顾及到我的态度了。这样吧，娘如果问起你的事，我自会向她解释一切。从明天起你可以随时都去医院看她，一直到她好了为止。”亭寅将她那小巧柔软的身体搂到了自己的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头部轻轻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做把首饰典当那些事了。那些首饰是你娘给你的赔嫁之物，明天我让帐房的人支一笔钱给你。”
她觉的自己的眼睛里似乎有热乎，温热的液体要漫了出来，她双手攀住他衣服上的扣子，微微颤抖地说：“亭寅，你对我太好了。”
“傻丫头。”他转过她的脸亲吻着她白皙的额头，“我不对你好那对谁好呢。不过以后你有事的话不要瞒着我，也不要欺骗我好吗？”
她在他的怀中偎起头来，惶乱与悲哀从她内心的某一角落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她抬起头看到他俊朗的脸庞，想到如果有一天被他知道大哥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她睁大了眼睛，看到他漆黑深遂的眼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惊恐的眼睛……
翌日一早，她从夏公馆走出来，坐上了一辆黄包车便来到医院，问了前台的护士才得知她大哥柳洛凡的病房在二楼的二十八号房。这是一间大病房，里面有六七张床铺，每一张上面都躺着人，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柳洛凡。几日不见，柳洛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穿了一件宽大的蓝白相间的病服，似乎消瘦了不少。脸埋在被子里，更显得那张脸清癯与憔悴。
她摇了摇柳洛凡的胳膊。
柳洛凡幽幽地醒来了，许多未剃的胡茬在下巴上钻了出来，嘴唇干涸而又苍白。
“冰菱。”他细长的面颊上颧骨突出，两眼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挣扎着要坐起来。
她忙扶起柳洛凡的身子，让他靠着枕头：“大哥，腊梅呢？”
柳洛凡调了一个令自己稍微舒服的姿势：“她回去替我煮饭去了，顺便我也让她回去休息一下，这几天她也累得够呛的。”
“大哥，你的病医生怎么说？”她的语调中透着焦灼而又不安。
柳洛凡虚弱地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不要浪费这种钱了，让我出院吧。”
“大哥，医生到底怎么说？”她又追问道。
话音刚落，穿白大褂，个子瘦高的医生走了进来。她忙又将柳洛凡的病情又询问了一遍。
那个医生托了托金丝边的眼镜跟她说，柳洛凡的病情是相当棘手的，因为他出事之前被人袭击了头部，在大脑中形成了一个血块，原本那块血块应该是会被慢慢吸收消失的，可是如今的情况是血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凝固了，一直压迫着其中一条神经。所以才造成他的头疼症时不时地发作。最好的治疗方法是将血块取出来。
听医生这么一说，她忙不迭地请医生做这个手术。
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在国内目前没有办法做这种手术，只有送到国外的大医院才有希望。
柳洛凡一听，断然回绝。
医生对她说，这种手术不仅难度极高，而且费用昂贵，并且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治好，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帮他们联系国外的医院。
等医生走了之后，柳洛凡摸了摸酸胀的太阳穴对他说：“冰菱，你别费这个心了。我这个病也就这样吧，死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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