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仍是不明理路的糊涂想法,谁都不愿意理她。逡巡各散,有的便悄悄往四姨娘那个院子里跫了去,希望打听点什么出来。
四姨娘的院子里关防严密,垂花门前顺子和锦葵俩双双把守,足以使人望而却步。
“锦葵!”是四姨娘在喊。
“来了!”锦葵答应着,向顺子努一努嘴,让她注意远处的人影。
“你去吧!交给我。”
于是锦葵进了堂屋,四姨娘便说:“你悄悄跟吴嬷嬷去说,把天香楼西面的那道小门打开来。别让人知道。”
“那道小门,”锦葵答说,“从鼎大奶奶去世就没有开过,如今只怕锁簧都锈住了。”
“把锁敲掉!”四姨娘平静地说。
“是!”锦葵答应着。
“你办完了事,还回来。”
等锦葵一走,李鼎便问:“四姨,你得告诉我一个数目,我好跟蔡老大去说。”
“你别急,等我想想。”
“孙春阳不是有两万银子吗?”
“那,那是说了不能动的,而且也得我亲自去提。”四姨娘又说,“反正现在东西都封在那里,他们爱拿什么拿什么,将来咱们认账,就说没有这些东西好了。”
这话在李鼎颇为反感,觉得那跟慷他人之慨没有什么两样,不是处事的办法。因而这样答说:“人家不干的!监守自盗,吃不了还兜着走呢!”
四姨娘本也是拖延辰光,一时搪塞的话,此时大致已经盘算好,徐徐说道:“我有一副珠花,值三四百两银子,另外有五十两金叶子。如果他再肯行个方便,我送他一支翡翠翎管,带到京里,遇见识家,换个上千两银子,也说不定的。”
“行个什么方便?”
“等锦葵来了再说。”四姨娘指着高可及天花板的紫檀柜子说,“劳驾,柜子顶上一格,有个西洋小铁箱,你给我取下来。”
于是取钥匙,开柜门,李鼎站在一张骨牌凳上,将那只沉甸甸的彩漆小铁箱取了下来,怕四姨娘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私房,很知趣地走到廊上,负手闲眺。
“顺子!”挂在花架下的一头黄喙黑羽却会说话的鸟,怪声怪气地在叫,“给鼎大爷拿茶!”
“小东西!”李鼎逗弄了一会儿,一时感触地说,“你倒还认识我!而且一点儿也不势利。”
“谁势利了?”有人突如其来地接口,李鼎微吃一惊,转眼看时,是锦葵回来了。
“我没有说你,你何必多心?”李鼎问道,“锦葵,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
“听街坊在说,织造李家,前前后后围了好些兵,我不放心四姨娘,赶了来看看。门上不放我进来,我说我本来是宅门里的。准我进来了,哪知准进不准出。”
“你不是自投罗网?”
“我认了!”
“你倒不懊悔?”
“悔什么?反正好歹在一起。”
“你倒是有良心的。你主子没有白疼你。”李鼎又说,“从你去了以后,四姨娘跟我提过你两次,一次说没有你,真不方便。”
锦葵对这话很关切,乌黑的一双大眼睛逼视着说:“鼎大爷,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她说她挺想念你。”
“我也挺想念四姨娘,想念大爷、老爷跟大家。”锦葵声音有些凄恻了,“外头我住不惯。”
李鼎陡然一惊!就像当头棒喝一样,提醒他以后必不能再在这里过日子了!高大、宽敞的这座住宅,住了二十年了,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安闲舒适的。不管他是在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之下,他总可以找到使得他心情舒畅,至少能安静下来的地方;甚至闷极了想砸一两样东西出出气,亦非难事。箭圃很大,常有护院跟些小厮在那里练庙会上的玩意,耍中幡、滚坛子、摔跤什么的,抛一个酒坛到半空,再抛上去一个,乒乒乓乓碰得碎片四飞,听着看着都痛快。
李鼎正向往着那些不知何处跳出来的回忆时,只听四姨娘在喊:“锦葵,你跟鼎大爷在说什么?”
“来了!”锦葵推着李鼎说,“快进去吧!”
“你也来吧!”李鼎想起来了,“四姨娘有话要等你来了再说。”
两人到得屋子里,靠窗红木桌上,烛火下宝光闪耀,白的是珠花,绿的是翡翠翎管,黄的是似乎刚淬过火的金叶子,映出极明亮的烛光。
“四姨,”李鼎问说,“要蔡老大他们行个什么方便?”
“锦葵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了!”四姨娘说,“误打误撞进来的,怎么拿她也添到册子上?人家都快做新娘子了,你请那个王副将行行好,把她放了出去。”
“喔,”李鼎转脸问道,“锦葵,你快做新娘子?”
这句话问得很不合适,锦葵本来有要紧话说,却为这句话害了羞,不由得低下头去。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李鼎觉得此非难事,便用极有把握的话安慰她,“我包你照样上轿就是!”
“我不出去!”锦葵将头一扭,本想表示决心,却成了负气的模样。
“干吗呀!”四姨娘不悦,“鼎大爷问都问不得你一声?”
锦葵知道她误会了,抬头说道:“家里这个样子,大家都在担心,我倒一个人安安稳稳去了,我不能叫人骂我没有良心!”
“谁会骂你没有良心?”李鼎怕是自己那句“你倒是有良心的”,使得她多心了,赶紧解释,“你本来已不是这里的人了,听得宅子里出事,特意还回来看,已经很有良心了!谁还能说,你进来了就不能再出去,那不是太霸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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