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怎么还不走？”内官伸手要去推裴凌南，却被人呵斥，“放肆！你知道这是谁吗？”
裴凌南转过头去，看到沈括走过来。内官连忙毕恭毕敬道，“将军。”
沈括不理内官，只是看着裴凌南，平和地说，“你是来看皇上的吗？我要确定，你不是来要他的命，我才会让你进去。”
“我……”裴凌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低下头。
“跟我进来吧。”沈括在前面带路，内官和禁军们纷纷退开到两旁。正殿里的药味浓烈得刺鼻，是一种会让人窒息的苦味。医官和宫女跪在龙帐前伺候着，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很严峻。
“这几年，九死一生，险象重重。皇上受了许多伤，其中还有几处很致命，导致身体每况愈下。那夜与你分开之后，你走得决绝，皇上却口吐鲜血，晕厥在地。明月流金对他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让他取下来……”沈括摇了摇头，说不下去，挥手让医官和宫女全都退出去。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错是对，只希望你看在你们曾经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否则，在他死于政敌的屠刀下之前，会先死在你手里。当年，是我敲昏了他，制造了火事，强行把他带回南朝的，要怪，你就怪我。他怕北朝的皇帝和太后发现他的身份，从而伤害你和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打探你们的消息。他已经尽了他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裴凌南上前，挑开龙帐，低头看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沈括在她身后接着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立昭王为东宫吗？因为他宁愿把老虎养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愿你们的孩子和你卷进这么危险的漩涡里面来。是，他思念你们，日日夜夜盼望能跟你们一家团圆。可哪怕是这次，他假公济私地要求你出使南朝，也从没有想过强把你们留下。他只是想亲眼看看你们，看看你们好不好，只是这么卑微的愿望而已！”
沈括伸手擦掉老泪，也转身退出了宫殿。他从小看着赵显长大，赵显心里想什么他最清楚。赵显要是知道他和皇后所做的事情，一定会怪他们。可是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想让皇帝一个人，把所有的苦和痛都承受下来。
裴凌南走到龙床边，坐了下来。
赵显一动不动地躺在龙床上，脸上盖着那个毫无生气的银色面具，双目紧闭。她伸手把那个面具拿下来，终于看到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只是它苍白得近乎透明，而眼前的人似乎随时会在这个人间消失。
她伸手抚摸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脑中一遍遍地回放着这五年的艰辛。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怪他，不要怪他。她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流光，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我又问了一个傻问题。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有多么感激老天，让你还活在这个人世间。”她想要握他的手，却发现他手里紧握着明月流金，上面还有几滴干掉的血珠。
她把脸埋进他的手心里，呜咽道，“沈流光，你是个混蛋！而我这个笨蛋，居然还在一遍一遍地帮你找借口……你想要我原谅你，就不要一直躺着，一直不说话。你起来向我解释，你起来跟我说，这么多年都是一场梦，好不好……”她痛哭起来，泪水不断地落进他冰凉的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赵显的手指竟然动了动。
“流光？”裴凌南着急地倾身察看，见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赵显看到眼中模糊的影像，口中干涩，下意识地说，“不是告诉你回寝宫去吗？自己还是病人。”
裴凌南愣住，而后慢慢地站起来。她苦笑了一下，好像忽然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转身掀开龙帐走了出去。
沈括一直守在门口，看到裴凌南出来，忙上前问道，“皇上还好吗？”
裴凌南点头，“好像醒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沈括大喜，正要进去，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说，“凌南，你……”
裴凌南迎着升起的明月，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我先回去了。麻烦你转告皇上，北朝使臣希望他早日康复，共商边境贸易一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了石阶。
沈括进入正殿，跪在龙帐之外，轻声叫道，“皇上？”
“沈将军？”龙帐后面传来赵显虚弱的声音，“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这里？是皇后吗？”
沈括一下子明白了，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刚刚是凌南在这里。”
龙帐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几不可闻地问，“是吗？”
裴凌南从景福宫一路走到宣德门，而后又沿着宣德门外的大道走。她经过林立的店铺，热闹的市集，一路穿过鼎沸的人声。人与人，有的时候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有的时候，隔着一株花或者一棵柳隐约相望，还有的时候，被安排站在命运的两端。
她走到池塘边，静静地看着远方。晚风轻柔，几处炊烟，水落红莲，笛声悠扬。
这就是金陵城在繁华的尘世之外，独有的一份安详。
当时只道是寻常，淡而深远，亦如弹指间的地老天荒。
裴凌南回到驿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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