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南饮了酒，只觉得酒气冲脑，便在御花园里面走一走，透透气。她仰头看着藕色的明月，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明月流金发出几声脆响。那场大火之后的第五个年头，她对那个人的思念非但没有丝毫的减轻，反而越发深重起来。“你一直在天上在看着我们吗？你有想起过我吗？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裴凌南迅速地转过身去，“流光！”却看到一身便服的崇光皇帝，立刻行礼，“对不起陛下，臣惊扰了圣驾。”
赵显仔细看她的脸色，轻柔地说，“无须介怀，朕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裴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哦，看到月色很美，忍不住想起了故人。”
赵显的心一动，看着她微微通红的脸色，忍不住伸出手去。
“陛下若没什么事，臣就先告辞了。”裴凌南抬起头来，见皇帝猛地收回了手，只淡淡地说，“去吧。”
裴凌南转身离开，赵显看着她的背影，内心酸胀得发疼。他什么都说不出，他连把她留下的话都说不出口。他要怎么向她解释这一切？她听了之后，会觉得那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么？
内官走过来，低声说，“陛下，越大人已经把人带到花园里面了。”
赵显点头，拔腿就走，“你们都退远一些，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近前来。”
“是。”内官躬身退下去了。
赵显向花园步行而去，内心焦急，却又有些情怯。看到站在花园里的那个小小身影时，便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他的手指因为太过激动，而在微微的发抖，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孩子，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走近了一些，裴大立时戒备地叫起来，“站住！你是谁？”
赵显连忙停下，因为努力克制，而让声音有些微的发抖，“我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徘徊，是不是在找什么？”
裴大撅嘴，“我干嘛要跟你说？”
赵显看到他的动作，一个激动，又走近了几步，生怕吓到他一样哄道，“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是宫里的人？”
“是啊。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那么好看的脸，不是可惜了？”
裴大警觉地后退了两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我是……”赵显脱口而出，“我是你爹……的朋友。”
裴大听了，一下子冲过来，扯住赵显的手臂，“你说什么，你认识我爹？真的吗！”
赵显一时有些愣怔，呆呆地看着裴大的小手，慢慢地伸手覆上去。柔软的手心，温暖的热度，他内心酸涩，面上却只能微笑，“认识。我们是好朋友。”
“你，你有我爹的画像吗？我想见一见我爹，哪怕一眼都好！”裴大巴巴地望着赵显，眼眶通红，“我一出生我爹就死了，我娘虽然总给我说他的事情，可是爹的样子好模糊，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想至少要记住爹的样子……”
“对不起……”赵显忽然伸手，猛地把裴大抱进怀里，“对不起孩子……我欠你太多太多了……对不起。”
“叔叔？”裴大觉得有水珠子落进自己的衣领，疑惑地问，“叔叔，你是不是哭了？我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比我还大呢。”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赵显放开他，温柔地笑道，“我虽然没有你爹的画像，但我知道你跟你爹长得很像。我也多年没有见他，很是想念他，所以能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么？”
裴大很认真地仰头想了想，“虽然被我娘知道，她会生气，不过因为你是我爹的朋友，就给你看一看吧。”他伸手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万物好像折服于这样的美色，尽皆黯淡下去。
赵显怔怔地看着裴大，仿佛见到了当年小小的自己，不由得伸出手，仔细抚摸裴大的脸颊。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如果可以，他不愿自己是崇光皇帝，他只愿是沈流光，陪伴在他们母子身边，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但从他睁开眼睛，回到南朝开始。帝位就是他身上最沉重的枷锁，他摆脱不得，逃不掉。
“叔叔，我该回家了。我跟铁蛋儿说，让他这个时候在宫门等我呢。”裴大重新戴上面具，赵显轻声说，“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裴大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让然有礼貌地道别，“叔叔再见。”
“再见。”
赵显站起来，留恋于裴大小小的身影。那一声叔叔，简直要揉碎他的心。他多想听他喊自己一声爹，多想把他高高地举起来，给他所有的宠爱。但他更害怕真相被揭穿。因为现在，在这个孩子幼小的心中，爹仍然是一个完美的存在。若有朝一日，这孩子知道了一切，恐怕会受到巨大的伤害。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陛下，您为什么不认呢……？”越香凌从一旁走出来，叹了口气。
“子襄，你知道吗？朕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们，想把他们留在身边，可又反复地告诉自己，或许这样就好。他们不知道朕还活着，朕给凌南的，是五年前的那段回忆，那个时候朕对她是好的。朕害怕朕在她的心中死去，朕害怕自己的儿女恨自己。”
“陛下。”越香凌心中也不好受，“或许凌南知道您还活着，是高兴多过于埋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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