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时，尉迟蒹终于越过高山，抵达市镇，来到了原本约定的那一处霁月酒楼，而之前跟她过来的那些商贩，已经在这客栈中等了多日了。
他们一见到尉迟蒹，都激动不已，尤其是那为首的莫掌柜，他道：“江姑娘，你若是再不来，我们便要走了！”
“莫掌柜，”尉迟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着房中的二十多个商贩，道：“多谢诸位在此处等我，我放在你们箱子里的东西，待会儿我自会取出，你们一定要立即出城，回睦州，切记！”尉迟蒹朝众人拱了拱手。
“姑娘，这些日子我们都没打开箱子，不过那究竟是何物啊？”莫掌柜问道，其余众人的好奇的目光也都落在尉迟蒹身上。
“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尉迟蒹说完，便出门，到那存放货物的地方那东西去了。
为了躲过城门守卫的眼睛，她带的都是真正的商贩，既然是商贩，那这些东西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免得吓到人。
尉迟蒹将那包火药取出来后，便一直待在房中，闭门不出，一直到夜幕降临，这才背上背篓，赶去那堤坝处。
夜色之下，由长石和鹅卵石筑起的大约二十丈的拱形堤坝围着一望无际的浩浩江水，月亮倒映在水中，静悄悄的。
此处较为偏僻，这样的深夜，没有人来，尉迟蒹赶忙将要火药从背篓中掏了出来，放在堤坝的最中间处。
“什么人？”有守卫堤坝的两个官兵远远地大喊道。
尉迟蒹便故作惊恐地大声回答：“民女只是路过，官爷不要杀我！”
然后，她立即燃着了火柴，将那引线点燃，而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
只听“嘭”的一声，一座屹立了三十年之久的大堤中央，炸开了一道两丈长的口子，滔滔江水从这决口处轰然溃下，拍打着断堤，溅起一丈高的浪花……
夜不再静谧，轰隆隆的水声响彻天地……
两侧看守的士兵大喊：“贼人哪里逃！”
可尉迟蒹施展轻功而去，他们根本追不上。
天上嘭的一声，炸开一个烟花，这是守堤士兵在传信，但是尉迟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既已决口，水流便会迅速冲毁堤坝，水势不可阻挡，会冲毁两侧的田地房屋，而后，在支流的交汇处分四支，殃及四县……
尉迟蒹一路往地势高的地方跑，跑了一夜，终于爬上了一座高山的山腰，她往下一望，便亲眼看见这万家灯火寂灭，万间广厦倾塌的景象。
这一刻，她的身子簌簌发抖，她知道，自己是个罪人！
但是当明日初升，她迎着日光走下山，走入市镇时，她才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仅是个罪人，更是个魔鬼！
到处是洪水，到处是死亡，到处是百姓的嚎哭声，尉迟蒹几乎在尸体堆里走出来，走出了城门……
五日后，她回到了睦州城中，但是由于精神恍惚和之前在楚军军营中受的伤还未愈合，入城之时已是精疲力竭。
她的街市上走着，明明看见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笑意满面的路人商贩，脑子里却一直都是元洲城洪水过后的惨象，还有那一具具尸体。
“紫苏！”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叶添！
一日前韩斯年叮嘱叶添在睦州城中等尉迟蒹回来，而他和叶鲁明则带着士兵，倾巢而出，突袭楚军，现在还未回来。
尉迟蒹在看见叶添的那一刻，泪水突然决堤。
叶添看见一身脏乱的尉迟蒹，惊喜地大喊，即便是在街道上，有无数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他也不管。他走近，搀扶她，颤抖着声音问：“你可还好？”
“叶添，”尉迟蒹突然抓住了叶添的手，惊恐地问：“你可听见嚎哭声了？”
嚎哭声？
叶添竖起耳朵，静静听着，摇了摇头。他现在担心的是尉迟蒹的伤势，哪有心去听这些。
“你的脸色很不好，你需要休息，我抱着你，去我们的马车那儿，好不好？”叶添微微蹲身，乞求似的望着她。
尉迟蒹却是双眼无神，用力地挣开他扶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喃喃：“不不不，有人在哭，你听，有人在哭！”
叶添察觉到尉迟蒹有些不对，他扫视了一眼街道两侧来来往往的行人，咬了一咬牙，往她的后颈一拍，尉迟蒹晕了过去。
叶添将她抱起，往马车那儿去，最后终于将她带回了军营。
睡梦中尉迟蒹总不安慰，额头不住冒着汗，口中还不断喃喃：“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叶添将她放在塌上，立即去请了医官来为她诊脉，那人开了些治外伤和风寒的药便退下了。
可是，军中没有女子，无人可以替她上药。
“紫苏，紫苏？”叶添轻拍了拍尉迟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事急从权，我替你上药，你不会怪我吧？”
尉迟蒹双眼紧闭，没有醒来。
叶添颤抖着将尉迟蒹的衣袖轻轻掀起，一段藕臂便落入眼帘，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药瓶打开，用竹篾沾了一点儿黄色的药粉，在那七零八落的伤口上轻轻涂抹。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罪恶又带着小小的窃喜。
他叶添什么样的手臂没有摸过？什么样的红唇没有品尝过？什么样娇软的身子没有沾染过呢？但是唯有这一个，光是用竹篾触碰，都叫他心神难定。
就在这时，尉迟蒹骤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大喊一声：“快救人！”
叶添被她唬得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自己的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脸突然便红了。
尉迟蒹大喘了几口气，扫视一眼四周，知道自己是在军营中了。
“叶添，你……”尉迟蒹侧头，便见叶添一副呆愣的模样，她指着他，问道：“你在我营帐中做什么？”
叶添赶忙站起，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她，道：“既然你醒了，那便自己涂药吧，”说完竟立即跑了出去，甚至半途中还被石子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叶添一走，尉迟蒹长舒一口气，可是一清醒，之前种种，纷至沓来，将她的心绪都搅乱了，她想，大约韩斯年说的是对的吧，从今后她将日日被梦魇折磨，后半生都活在昨日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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