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尉迟蒹和韩斯年一同告假，一起到揽月亭后山去埋葬尉迟敦和无念。
八人，抬着两个楠木棺椁，一路上山，尉迟蒹和无痕走在最后头，他们没有看对方，却能察觉到各自的悲痛。
“无痕，”尉迟蒹问道：“无念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师姐，”无痕答。
尉迟蒹看向最前头走着的韩斯年，他的身子还是那么挺直板正，正如他的人一样，可没想到这样的人，入幽庭的选拔中还是暗中帮了自己一把。
“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尉迟蒹拿着剑的手紧了一紧。
昨夜，韩斯年告诉了她，无厢县大雨三日，道路泥泞不堪，马车行得太快，不小心跌落了悬崖，当时墨殇正在外觅食，回来后见此情形，便去山崖下寻找，这才找着两人尸首。
意外？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多的意外？
当初睦州援兵不到，粮草不足，她以为是意外，结果呢？
如今她的弟弟又意外而死，这还能是意外么？
这一笔笔的账，都要记在他们头上！
抬棺的八人，将棺椁放下。
在那一排十多个坟墓面前，已经有两个深坑，他们八人小心翼翼地取下麻绳，准备将棺椁放入。
众人将棺盖推开，最后看了一眼尉迟敦。他的发用一根黑色丝带束着，脸已经洗净了，扑上了胭脂，两颊红润得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敦儿，不要害怕，爹爹和娘亲就在你身后呢！”尉迟蒹笑着，心里对他说道。
棺盖又重新合拢了。
尉迟蒹这便又点了一把香，从那排坟墓的最左边，一个一个跪过去，每座坟墓磕三个响头，插三炷香，每跪过一座墓，便在心中默念一声：“爹，娘，哥哥，蒹儿来看你们了！蒹儿没有保护好弟弟，蒹儿对不住你们！”
待到她跪过了这十五座墓，那头也已经将这两架棺材放入大坑中。
于是尉迟蒹便亲眼看着，看着他们一铲一铲将泥土撒在棺材上，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儿将他覆盖，直到垒起了一个小丘，直到再看不见。
韩斯年第一个，点了三支香，插在无念的坟头，正要屈膝跪下，无痕忙上前扶住，道：“公子，您是世子，又是无念的主子，您跪她，她九泉之下知道了，会怪无痕没有拦住您。”
“我应当跪的，”韩斯年拂开无痕的手，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韩斯年道：“无念，自十二岁上，你便跟着我，已有十年，斯年没有给你什么荣华享受，却让你为我刀光剑影中来去，斯年在此，谢你追随之恩。”
……
随后是尉迟蒹，她首先朝无念一拜，谢她擂台相让，再是一拜，谢她替自己护了弟弟。她又转到尉迟敦墓前，将那食盒放下，道：“敦儿，这些都是你喜欢的，阿姐没能护住你，若是还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阿姐。”
……
无痕却是跪在无念墓前，笑着说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儿，最后道：“师姐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的，实则最爱热闹，将你葬在此处，这么多人陪着，必定最合你心意了吧！”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
三人下山之后，尉迟蒹独自去了明月酒楼，叫了三大坛子的烧刀子，一人一桌，一杯一杯，饮起酒来。
喝完这一顿，她就不能再悲伤了，就得做回那个钢筋铁骨的尉迟蒹了！
才喝了十杯，一坛子还未见底，便见无痕垂头丧气地也进了来。
“无痕！”尉迟蒹举杯向着门口，叫住他。
无痕见她也在，便过了来，问道：“你为何在此喝酒？”
“小二，再来一坛，再……再来两个大碗！”尉迟蒹喊道。
“好嘞！”小儿答，立即便又上了一坛酒来。
“因为今日，宜丧葬，宜饮酒！”尉迟蒹抱着一坛子酒，往无痕碗中倒了满满一碗，又往自己碗中倒满，而后举起碗来，同他相碰。
“那你又为何来此处喝酒？”尉迟蒹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擦嘴角，问道。
“同你一样！”无痕更是豪迈，直接抱起一个酒坛子，灌酒……
尉迟蒹指着他，大笑道：“你……”而后却自己也扛起了一个酒坛子，咕咚咕咚大口灌起酒来。
“好！好！”旁桌的几位客人以为二人在拼酒，竟然拍掌叫好。
尉迟蒹灌了几口，实在喝不下了，跌坐下来，看着仍在灌酒的无痕，那酒水直洒在了他的眼角，将他眼角的两滴泪冲刷了个干净。
尉迟蒹脸红得不成样子，眼神也开始迷离，但是眼泪却毫无防备地落下来，她捂着肚子，大笑道：“无痕，你……你哭了！哈哈哈！”
周围人看着无痕，却没看见他的眼泪，于是他们看着尉迟蒹，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这烧刀子虽然不怎么好喝，却烈得很，不一会儿，两人便都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直到黄昏时分，正是明月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两个酒鬼占了一张桌子，睡了近两个时辰了，掌柜的看着这桌，心里着实烦闷。
正巧此时，叶添从外进来，一眼便瞧见了这一桌，他认出了尉迟蒹，赶忙跑过来，轻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喊道：“紫苏！紫苏？”没有回应。
掌柜的见叶添认识二人，忙道：“叶公子，他们已经在这儿睡了两个时辰了！”
叶添明白他的意思，留下一锭银子，雇了一辆马车送无痕回府，他则亲自将尉迟蒹送回江府。
马车颠簸，尉迟蒹微微醒了，发现自己好似躺在谁的怀里。
“紫苏，你醒了？”一直在旁照料着的叶添惊喜道，将她扶正了一些。
尉迟蒹眯着眼睛，再睁不开了，只是喃喃道：“好难受！”
“你说什么？”韩斯年凑过脸去。
尉迟蒹对着叶添的脸……
“呕——”
叶添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尉迟蒹吐完，便又躺了下去，抱着叶添的手，继续睡……
“公子，你怎么了？”车外响起马倌的慰问。
叶添从腰间抽出香巾，自己抬手擦了脸上的秽物，道：“无事。”
从来只有叶家四公子吐到人家身上的份儿，哪有被别人吐了一身的道理！
遇到尉迟蒹，真是造了孽了！
“江紫苏！”叶添干脆将外衫脱了，往脸上一抹，恨道：“你今日吐了本公子一身，便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知道么？”
说罢他便又替尉迟蒹擦了擦前襟，看着她熟睡的脸，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你不同意，便眨眨眼睛，若是同意，便闭着眼睛。”
尉迟蒹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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