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院里的人都说，今年有点怪，新年和元宵都出奇的热闹，一个个都像等不到明天了似的，尽着性子玩，尽着性子闹。春节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那股忘乎所以的欢乐劲儿现在依然感受得到。我是亲眼看到了，不说蓝家院外的那些人家，就是蓝家，也是在年前半个多月就早早地筹备好了过年所需要的一切用品。智二先生嘱咐过沉禾了，要把蓝家的春节过得热闹，热闹，再热闹。除夕前五天开始不断地放爆竹和鞭炮，晚上一挂鞭催眠，清晨一挂鞭报晓，满院子都飘荡着鞭炮的碎纸屑和好闻的硫磺味。院外的蓝塘人也一样，仿佛醒得都比往年早，早早地开始了年关的庆祝。
春节的余韵还没有结束，元宵节又到了。应该说新年和元宵节是交叉的，因为从大年初五大街上就已经开始卖花灯了。各式各样的都有，出现了很多蓝塘人从来没见过的新花灯。很多人对这种末世狂欢一般的庆祝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在蓝家大院里听到的就有很多，但说来说去其实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所有人都模模糊糊感觉到了那个叫做战争的黑影，它正在向蓝塘靠近。它的来到只是早晚的问题，因为年前年后，蓝塘突然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衣衫褴褛，推着车子或者赶着毛驴，拖儿带女的一大趟。他们有亲戚的就住到了亲戚家，举目无亲的就在避风的屋檐底下搭了一个帐篷，一家人抱成一团缩进这个瘦弱的新家里。所以蓝塘人大概知道，这一回是逃不掉了，他们中间鼻子好的，甚至已经在风雪里闻到了几百里外飘散来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元宵节那天晚上，沉禾向院里下人传达了智二先生的决定，除了个别因为特殊任务走不开的，所有人都可以出门去看花灯。这是一个好主意，我和红歌都很高兴，因为三太太也要去。晚饭之后三太太和红歌先出门，然后是我和沉禾，我们假装在院门口相遇，然后结伴去看花灯。出了院门不远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过了桥左拐是白门巷，穿过白门巷再右拐，就是蓝塘最繁华的街道紫米街，东西长达五里。漫长的一条街上灯火通明，树上挂的是灯，路边摆的是灯，人们手里提的是灯。无数只灯，无数种灯，小蜡烛在灯里摇摆着大小不一的火焰。和灯一样多的是人，人挤人，灯碰灯，一恍惚还真难分清是人在走还是灯在动。有人在前面嗷嗷地叫，说耍龙灯的就在前面不远，应该没错，我们一家听见了喧嚣的市声之外传来的演奏，有唢呐，锣鼓，笙箫，还有二胡和琴筝。三太太要看龙灯，我们就往前挤，挤得非常艰难，我猜整个蓝塘的人全拥到了这条街上了。挤了半天还是听到有人在嗷嗷地叫，那锣鼓丝竹之声依然遥远，三太太有点烦了，赌气说不看了，干脆慢慢走，买两个灯笼提着，走到哪看到哪，走到哪算哪。然后她看中了路边一个老头卖的一大堆鸳鸯灯。
“我要这个，”三太太指着一个大红鸳鸯灯笼，对沉禾说。
沉禾问好了价钱，拿起一个，点上蜡烛递给三太太。三太太说：“就买一个？”
沉禾说：“一个还不够么？”
“你呢？”三太太说话时把脸扭向了一边。
“我不要。哪有大男人提着灯笼的。”
“那我也不要！”三太太显然不高兴了，一把将灯笼塞给了红歌。红歌对我使了个眼色，偷偷地笑起来。
沉禾没办法，只好对卖灯的老头说：“再给我一个这样的。”然后问我和红歌，“你们要什么灯？”
红歌说：“我不要。”
我却说：“什么灯都行，只要好看。”
“大的小的？”
“小的。”我想说大的，但是临出口还是改成小的了。
“小的鸳鸯灯，”三太太突然又高兴了。“他们两个，一人一个。”
红歌嘟着嘴说：“太太，我不要，我不要的！”
三太太笑起来，说：“死丫头，还瞒得了我？就小鸳鸯灯，一人一个！”
我们四个人每人提着一个灯笼，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前面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鼓乐声也越来越清晰，人们几乎都是往耍龙灯的地方去。我和沉禾走在前面，不住地吆喝，让周围的人小心，别碰坏了灯笼。走了好一阵子，突然沉禾把灯笼塞到我手里，步子慢了下来，两只手伸到后背上去挠痒痒。三太太和红歌一边大声地说笑着，继续往前走，没在意我们已经落在了她们后面。
“帮我拿着，”沉禾说。“你先走，我马上就跟来。”
我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沉禾已经走到路边的一个花灯摊子前，弯着腰在拿着一个小灯笼看。我站在原地等他，然后就看到了从相反方向走过来的三个人，少爷、小姐和熊步云。熊步云走在中间，不时向两边转脸和少爷与小姐说笑，他们三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兴，笑容不断。少爷的手挽住熊步云的一条胳膊，所以熊步云说话的时候只能用另一只手打手势。他们走过去了，被行人和花灯淹没。这时候沉禾放下手里的花灯，紧走几步跟上来，他对我说：
“刚刚看到一个花灯不错，细看一下才发现不好，就算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