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们在南京停留的最后一天。第二天的早晨，南生和乔在火车站分手。彼此坐上一南一北的火车。乔上北京，南生去广州。
重回广州。
南生找到北京路上的那家餐厅。午后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虚掩的门反射着剧烈的阳光。南生推门进去，感受到室内的一地阴冷。阿栗从店堂里出来。她依然穿着旗袍，艳丽的容颜，娇好的身材。一张憔悴而坚强的脸。
南生说，我要见和平。
和平不在这里。他走了。
去了哪里。
阿栗看着南生。她慢慢地走过来，靠近南生。她说，你为什么还要过来看他。南生。你应该清楚，和平是一个不懂得如何与人保持长久关系的男人。
南生说，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只是你的借口。南生。你对这个世界并无信任和勇气。每一次你都在把和平当做借口。这对他并不公平。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向往正常生活的男人。
你能给他这种生活吗。
是。他以为我可以。于是我也认为我可以。只是你把他的自信再次摧毁。南生。他现在躲避到福建小镇里，不愿意出来。
南生留在阿栗的餐厅里。看着阿栗进进出出招呼客人。她像一枚成熟的果实，充满甜美黏稠的汁液。笑容爽朗，应对自如。生活给她的磨砺没有让她冷漠，只是让她更加坚强。所以她充满母性和坚强。
餐厅一直忙到凌晨两点。
阿栗关了铺子，对南生说，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她就住在餐厅的楼上。她的孩子，那个三岁的小女孩有和她一样的宽额头，浓密头发及漆黑的大眼睛。胖胖的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香甜。她叫女儿的名字是珠江。珠江的父亲早已经不知所踪。
他给了我很多东西。阿栗说，那个香港男人，给了我用以谋生的店铺，可爱的女儿和对生活最大限度的忍耐力。我不觉得自己受到欺骗或伤害。他给的都是我所需要的珍贵的东西。她微笑。然后我碰到和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和人斗殴。满脸鲜血，眼神如兽般狂野。可是我一把他拖到床上，他就睡着了。他像个孩子。
南生，你有真正地了解过和平吗。他向往感情，可并不懂得如何维系感情的长久和稳定。他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男人，需要在阴暗中小心翼翼地爬行。你知道，他是不受逼迫的男人。他本身已经在承担着灵魂中诸多逼迫。
南生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夜雨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玻璃上。她闭起眼睛，看到和平。在雪天的面馆里从口袋里摸出硬币的和平，打群架的头破血流的和平，离家出走的和平，在阁楼里抚摩她的裸体的和平，长大的和平，浑身是血的和平……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闪现，离她如此亲近却不可触摸。
她的眼泪在黑暗中悄悄地滑落。
她一夜未眠。凌晨三点左右终于迷糊地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是五点。阿栗已经起来，在厨房里准备食物。看到南生，她说，睡得好吗。我在做蛋挞。和平就是我教的手艺。不过蛋挞他做得比我好。
你一直照顾他，是因为爱他？
不。因为他需要被照顾。阿栗微笑。
有个孩子好吗。
孩子会带来希望，以为可以让他们光明而没有缺陷地生活一遍。代替自己生活一遍。
我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他们无法存活下来。
有什么奇怪呢，你与和平是自私的人，习惯为自己而活。而且天生命硬，碰到你们的人是碰到石头的鸡蛋。我也有过和平的孩子，但是没有保住，流掉了。只有你们两个势均力敌。
你原谅了这整个世界的不公和苦难了吗，阿栗。
付出但不要去执著地要求回报。南生。这是最初的最后的真理。
南生在清晨七点离开了阿栗的餐厅。她亲吻孩子红扑扑的小脸，然后把蛋挞裹在棉布里，放进大衣口袋。她的长发凌乱，脸色苍白。一直在不停地抽烟。
阿栗说，南生，你不要去找他。你们之间已经无路可走。
我只想见他一眼。阿栗。然后我会走。我和他兜转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彼此各做各事情的时辰。南生说，我不见到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那个伤口很深，差点要了他的命。阿栗黯然地摇头。那好，你去见他。
南生转身过去拥抱阿栗。她说，请代我照顾他。代我这一辈子好好爱着他。
南生坐上长途客车。她在车上一直昏睡。车子再次带着她翻山越岭，爬行在村庄和小镇之间。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南生眯缝起眼睛，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疲惫而清瘦的脸。她无法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往事就历历在目。让她心里疼痛难忍。
车子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停下。司机告诉南生，她已经到了要去的地方。客车扔下她，冒着肮脏的尾气离她而去。
一座城镇傍山沿河而居。河上是一座木桥，桥下的河水翻腾着东去。南生走在僻静的石板小巷上。狗悠闲地晃动着尾巴走过。满街是高大的梧桐树。紫色的桐花有毒药般让人迷醉的清香。南生在一家小店铺里停下来，买了一个烧饼。她问老板，前门街怎么走。老板说，拐两个弯就到了。看到竹筷厂，就是到了前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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