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中，气氛落针可闻。
苏嫣棠仰着脸，妙目泪盈于睫，此刻泪水尚未来得及收回，一动不动看向苏老太太。
柳姨娘也惊呆了的样子，俯在地上，没抬头，但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肩膀有些抖。
“我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了，你们娘儿俩不好过。”苏老太太拨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一下一下，在荣禧堂里清晰地碰撞出轻响，她老人家叹息一声，“好在并无大碍，你们娘儿俩也好端端回府了，这就是幸事。”
“祖母，您这是什么意思？”苏嫣棠好像终于缓过神来了，她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然而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着上首的苏老太太掀掀唇，声音格外的轻，还透着一股幽幽的冷，“嫣棠听不明白祖母的意思了。”
苏老太太的笑容就越发慈爱了，像是对小辈的任性可以无限包容。
“你不需要明白。受了如此大惊，若是全然忘却了也是好事。且将养着，短了什么吃喝用度尽管说。万事都有我这个当祖母的担着，你不用怕。”
真是难得好说话，好说话的让苏嫣棠想要放声大笑。
“祖母——”她咬出字来。
却见苏老太太抬起蔼蔼的眸光，“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苏家姑娘的闺誉，自然由不得他人轻易议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府中有一个姑娘在外面传出不好的名声，苏家旁的姑娘也落不到好。就算不是为了苏嫣棠，苏老太太也得想办法周璇。
苏嫣棠还想说什么，却被柳姨娘一把抱住。
柳姨娘压着女儿，对苏老太太忙不迭赔笑，连声道：“谢过老太太，嫣儿叫您费心了。”
……
“哗啦”——
瓷器被砸碎的声音，在苏府二房的西跨院里一阵一阵传来。
“嫣儿。”
柳姨娘坐在矮床上，看着苏嫣棠走来走去，把博古架上的瓷器一件一件取下，再一件一件往地上投掷。
“嫣儿！”
苏嫣棠的充耳未闻终于让柳姨娘忍不住了，提起音量就喊起来。
“谁给你的底气叫你随便砸东西，你心里不爽快不要那我屋里的东西出气！”
一句“小娘皮”差点破口而出，想到苏嫣棠是从她肚皮里头出来的，柳姨娘这才硬是憋了回去。在乡下庄子里近一年，柳姨娘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乡下婆娘骂街的好姿态。
她这句斥责刚说出口，苏嫣棠就停住了动作。
她的手还搭在博古架的隔间上，人已经偏转了面庞，看着她的生母柳姨娘，奇怪地笑了笑。
“您说什么呢，我摔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跟姨娘何干？”
柳姨娘瞪大了眼睛，苏嫣棠的这声“姨娘”实在叫她陌生。
“这博古架上的每一物，都是父亲赐予我的——在姨娘离府之后。我高兴的时候把它们归置在姨娘屋里的博古架上，不高兴的时候自然可以摔个干脆，姨娘有何指教？”
苏嫣棠曼声细语。
面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样貌比她精致，身份比她高贵，连姿态都是远甚于她当初的惹人怜惜。
柳姨娘端详着与她已经有将近一年未见的亲生女儿，越看心底越惊。
“怎么，姨娘不认识我了？”苏嫣棠抬抬眸。
她又微笑，“可我一直记挂着姨娘。姨娘在庄子里过得不好，我斗胆接济。姨娘想回府中来，我四下周旋。”
柳姨娘松开自己的双手，垂眸看。她往日纤细葱白的双手在庄子里被磋磨的一年中，早已粗糙发黄。是了，这样的她是没有男人会疼惜的，连亲生女儿都看不上她。
她仓促地笑两声。
“三姑娘，你长大了，可你也得承认一件事情。”柳姨娘轻笑，眼角有一点风韵犹存的妩媚，“在苏家，庶女就是庶女，心大了就没有指望了。”
安守本分，说不定还有柳暗花明之日。这个道理，她在庄子熬了一年才悟出来。只可惜，她这个女儿似乎走入了她当初的歧途。
……
“菀棠，你说苏嫣棠是不是我们全家最能折腾的人。”
苏玉棠最近学女红了，绷着个绣绷子，走到哪带到哪，不知道的人还当她多努力。只有菀棠知道，她那绣绷子上面，是万年不变的两朵丑芍药。
现在苏玉棠就抱着绣绷子在跟菀棠抨击苏嫣棠。
“她非得大晚上跟着家丁去接柳姨娘。结果半路遇见绑匪，差点就没命了。她是没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苏家姑娘被绑匪绑走的坏消息还是传了出去，谣言真是可怕，简直莫名其妙嘛。”
“好在我们祖母厉害，已经想办法压了。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太难受了。”
苏玉棠一张嘴巴拉巴拉，说了好半天不带打顿的，然而一口气说下来却发现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的倾诉对象苏菀棠有些魂不守舍，似乎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菀棠！”苏玉棠不高兴了。
菀棠低着头，心底乱糟糟，还有一些难过。
她被绑走一天一夜，苏家只有老太太和李氏景氏知道，哦，以及已经可以代表男丁出门打点的苏奕。家中小辈们都说不知情的，最起码明面上如此。
苏嫣棠是提她背的黑锅。
这件事情，不知道苏嫣棠是不是清楚的，但她苏菀棠心里很清楚。
“玉棠，这件事情不怪苏嫣棠，她是受害者。”菀棠说。
背锅的苏嫣棠自然是无辜的，被绑的苏菀棠也是无辜的，应该被唾弃的是绑匪而不是倒霉的女孩子。菀棠有些迷茫，直至现在，她也没想明白，怎么就成了她被绑架……是因为什么？她又要被绑到哪里去。
总不会是严豫要绑她走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苏五姑娘就掉一地鸡皮疙瘩。
“哦。”苏玉棠是个听劝的人，闻言鼓鼓嘴道。
菀棠心不在焉，还在想着苏嫣棠是怎么想的，就看见西跨院有下人过来。
“五姑娘，我们三姑娘的琉璃盏中缺了一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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