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棠是被暴雨冲击船舱外壁的声音惊醒的。
水上风向多变，不知是好运还是霉运，真应了绑匪的话，夜半变了天。
她惊醒就小心翼翼挪到小五身边去，想要推醒他。却见暗夜里他眼睛亮亮的，看到菀棠过来就抬下手臂，屈指靠在唇前，小声“嘘”一下。
甲板上烂七八糟的人声隔着雨脚噼里啪啦传来。
“真是废物玩意儿！”
“靠岸靠岸！”
船只慢慢偏移。
船舱中的菀棠没坐好，身子随航向一歪，被小五一把扶住。
惊雷声就在此刻传来，苍青色的一道光破开天幕，在船只偏离轨道的那一瞬间于窗隙泄来。
恰好打在小五脸上，把他的神情切成明暗的两部分。一面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一面沉在暗色里无迹可寻，而他灼灼的眸底却死活有幽火燃烧。
菀棠怔了怔。
身子就被他压下。
下一个瞬间船舱门被粗暴推开。
“不想留在河里喂鱼就快起来！”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看到两个小鬼还在睡时终于放心地传开。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挤在角落了，被惊醒都惶张地看向他。
果然是娇养出来的，除了刚上船时能闹一闹，被关几个时辰不都乖得很。
……
船停在岸边。
此刻已经出了城，荒郊野岭，那行绑匪径直去了郊边的破庙里避雨。一路上，两个小五都如同鹌鹑一样被夹在其中，身上淋得湿透。
菀棠猜想，即使他们的船是停靠在城中，他们也不见得会住在客栈里。
“船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老七和老八留在岸边修补船底，大哥不必担心。”
原来是船底漏水了，难怪慌急慌忙地上岸来。
这座破庙经经年失修，四周是剥落的墙皮彩绘。
在正殿立着一个斑驳的佛像，佛像前火堆不时发出荜拨的火声。这行绑匪从船上下来，也是衣衫湿透，除了留两个人在破庙门口看门，就是围着烤火。
两只小鹌鹑被丢在角落里，手上脚上重新绑上麻绳，捆得扎实。
“贼老天真会折腾，这样一来怕不是要耽误上头的事。”
这场雨耽误了行程，逾期“送货”又有麻烦。
他此言一出，倒是提醒了他们老大。
对方往角落的“货物”看来，不巧，正对上苏五姑娘一双滴溜溜的眼眸，正听得全神贯注呢。
菀棠：“……”
绑匪：“……”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一炷香后。
“唔……”
菀棠被人拎起了掼到偏殿里头，冲击太大，她的小身板磨着地面滑行一段才将将止住，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知道痛就好。”丢他们进来的绑匪没说一个字太阳穴就一鼓，一看就是个内功行家，“再有小动作，可不就是如此轻巧的事情！”
小姑娘趴在地上，闻言瑟缩了一下，仓促地低头，不再说什么。
这是怕了啊。
绑匪心底满意，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主意，非得让老五那个废物说成小辣椒，再辣的玩意儿被吓唬两声不也蔫了。
听见偏殿大门被合上的声音。
菀棠顿了一下，慢慢扬起脸庞，往她的难兄身上看过去。
小五烧得厉害，脸通红，已经看不出一丝原有的白皙。他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就算是刚刚被摔了，都没有一声闷哼。
菀棠过去，推推他。
“醒醒啊。”
她小声说。
小五一动不动。少年眉眼如画，却毫无生气。
菀棠有些慌了。
他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这个被殃及的池鱼肯定落不到好。
“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她碰碰少年的脸庞，滚烫的温度似乎能够烧着她的指尖。
“我去喊人——”
她努力站起来，因为腿脚被绑住，她这架势一副要蹦跶出去喊人的样子。
地上传来两声轻咳。
菀棠怔怔，却看到少年慢悠悠睁开眼眸，里头一点笑意漾开，正凝视着她。
“……你又骗人。”
一股郁气在菀棠心底升起。
苏五姑娘想打人。
得感谢绑匪用麻绳捆住了她的手腕，才没给苏五姑娘对凄惨的少年小五施加暴力的机会。
小五眨眨眼，又咳一声。
“你去摸我的靴子里。”
靴子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菀棠烧得旺旺的心火顿时收住，她的手腕被绑在胸口，但是手指却是可以动的。
“要小心。”
小五又不放心道。
他的先是屈起膝盖抵到菀棠跟前，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菀棠蹭了几次，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指从他的靴边蹭进去。
“没有用，你骨头太硬了。”苏五姑娘睡不着觉怪床歪。
少年看她一样，把腿伸直，对她抬下巴，“坐上来。”
……苏五姑娘表示自己没有理解他意思。
他有些不耐烦了，“快些，你不要出去了？”
看看他红红的耳朵尖，菀棠不确定他是烧得还是怎么回事。
她默默背对着少年坐到他腿上。
“趴下。”
苏五姑娘：“……”
哦。
反正是如此丢人的事情，还要面子？不存在的。
名声这种事情，大约在她被绑的那一刻就与她分道扬镳了。趴下就趴下吧，为了小命。
活着真是不容易。
她一趴下，终于把被绑在胸前的手指送到了他的靴边。菀棠摸进去，眸光一动。
少年靴边有一个暗袋，里头有一把薄如纸的匕首。
……
破庙外头一瞬间明火煌煌。
人声马声混杂在一起，鼓点一样而来，旋即包围住整个破庙。
偏殿的大门被大开大合踢开。
“人呢——大哥，人不见了！”
没有纸糊的窗户空落落开着，窗底下是一只绣花鞋，鞋面嵌着大东珠。
显然是有人从窗户逃走了！
“废物玩意儿！”
打杀的人声。
——最终都渐渐远去。
偏殿一片死寂，只余被惊起的尘埃蜉蝣在半空中游荡，墙角的一座泥塑安静地等候下一位不速之客。
又有脚步声传来。
“主子，主子，五姑娘真不在里头了！”
安九焦头烂额跟着过来。
苏奕眼底常年不散的沉沉雾霭，在这一刻仿佛更浓几分。
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地在偏殿里头走，平淡的神情底下蛰伏着巨大的阴影。
“主子……”
安九想提醒他该去追查五姑娘下落。
却看见苏奕在偏殿唯一的泥塑前停住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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