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浑身冷得掉冰渣子。
原本就宛如黑山白水的眉眼中一点感情也没有，与寻常时并无二致的冷淡，但是现在他，周身的气场叫正堂里的人没一个能忽视他。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少年，在寻常的时候居然如淡得如尘埃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
他听闻了管事的话。
手掌虚虚一握，“报官吧。”
李氏顿时出声制止，“不可以！”
苏奕的眸光凝向她，不说话，只看，里头漠漠没有一丝感情。
但李氏有足够的底气，“一旦报官，整个扬州城都会知道我们苏府五姑娘走失的事情。这件事情必然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不但损伤五丫头的名声，就是我们整个苏府姑娘的名声，都会被影响！”
一个小姑娘被男人掳走好多天，就算找回来，她还能有什么闺誉残留？
非但自己倒霉，还拖累的家中姐妹一起倒霉，外面传起来时，只会说苏家姑娘不规矩，可不会特意指明是苏家的哪个姑娘。
李氏一想起到时候的形势，她就感觉窒息了。
苏奕唇线牵一牵，“大舅妈的意思是让菀棠自生自灭？”
这话未免太难听。
李氏顿时反驳，“我们家可以派人暗地里慢慢找。”
总而言之，家丑不可外扬。不能因为找一个五姑娘，就把整个苏府姑娘的闺誉拿出去赌。
“祖母也是这个意思？”苏奕看向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不说话，小叶紫檀的佛珠在她手掌间不停地转动，她面色沉沉。
苏奕就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平日里那样阴郁的人，在这一笑时眉眼都化成了泼墨山水，有一种奇异的隽秀写意感。
他一个人站在正堂中央，淡青色的直裰，淡薄的日色打进来，把他影子拉开，茕茕孑孑。
“苏府姑娘的名声？跟我有什么干系。”
其他人的是死是活，通通与他无关。
眼睁睁看着苏奕丢下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离去，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李氏才像反应过来，她急促地呼吸，宛如蹦到岸边离了水濒死的鱼。
“母亲、母亲！您看看，他、他说得是什么话！”
李氏舌尖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利落的话。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对着苏奕早已模糊的背影指啊指，像是能把他一手指戳死。
牲口就是牲口，就说不出人话。
“他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李氏恨恨道。
半晌，无人应答。
“母亲？”
李氏诧异地回转目光看上首。
苏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
安妈妈抢在李氏前面，冲到苏老太太面前。
……
“他真是这么说的？”
景氏捧着茶盏，依然是那副富贵风流的样子，然而只要注意看，就会发现她瞳仁里的红血丝与并不完整的妆容。
“是的，表少爷说完之后，大太太的脸都青了。”庆儿道。
“倒是一个好孩子。”景氏就喜欢这种大逆不道的人。
“但是李氏有句话说得对，报官之后菀棠的名声就毁了。菀棠还小，生在这个世道上，是需要在意一些名声的。何况报官之后又能如何，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指望尸位素餐的兵卒，还不如指望苏府的家奴。
景氏眸光一转，“每日来苏府送菜的人找到了？”
“是，但他什么也不说。”庆儿道。
能把偌大的人儿无知无觉地带出府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毕竟前门后门都有好些家丁看着。如此一推，只有每日来给苏府送菜的人可以做到，推着板车进来，再推着板车出去。板车底下藏一个被迷晕了的九岁小姑娘，想来不是难事。
景氏搁下茶盏，“把他交给奕哥儿吧。”
“太太？”庆儿有些诧异。
“也省的他再多跑一趟。”景氏看看指甲，“他做得会比我更好。”
……
船上。
少年看着面前的一桶冷水，显而易见是就近从水面打上的。
“这就是你的想法？”他倚着舱壁，慢悠悠道。
被嘲讽了。
苏五姑娘本来丧丧得很惭愧，但被少年如此似笑非笑一盯，她就想要强行挽尊，“虽然没有请来大夫，但好在我们被松绑了，这是好事呀。”
人在水上，逃无可逃，总不能靠泅水一路上岸吧。
想要逃，必须要上岸再找机会。菀棠原本是希望借着少年的发烧，让船靠到就近的岸边请个大夫来。如此他们既可以见到外人，又踩到了地面，找机会逃跑就显得容易多了。
可显然，绑匪比他们想得更多也做得更绝，直接打了一通冷水就叫少年自生自灭。
非但如此，大约是为了打击他们的求生欲，那老五还恐吓他们，“上头只要捉到你们，可没要求捉活的。想要命长，你们两个小崽子最好老实一点！”
一想到这个，苏五姑娘就很愁了。
她叹息一声，瞄一眼少年，“真没想到，你的命居然如此不值钱。”
真令人失望。
少年眉尾一抬，对她举起自由的手腕。
大约仗着他们反正逃不出去，舱门又从来紧锁，老五终于给他们两个解开手腕上和腿脚上的束缚。
少年细皮嫩肉的手腕立刻留出两道被麻绳勒红的痕迹。
“若真不值钱，他们就不会解开。”
之所以解开绳索，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舒服一些。良心绑匪，真的是对俘虏爱的深沉了。
“你命是值钱，可我命不值钱呀。我是怎么被人盯上了，难不成现在绑架都流行绑一送一？”苏五姑娘很郁闷。
小姑娘托着下巴，一说话牵出一个小梨涡，偏偏她还在努力地思考人生。
少年看着她，委屈巴巴，“我头痛。”
菀棠把装着凉水的桶往他跟前推一推，“你可以用凉水擦一擦。”
“我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他堂而皇之对她道，语气无赖。
菀棠：“……”
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真是难伺候。不像她表哥大人，发热了直接打一盆冷水往自个儿身上浇。
“我没有手帕。”
菀棠说道。其实她有，但是她就不想用在这个登徒子身上。
语刚落，就见眼前一晃。
少年解开腰间汗巾，扔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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