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也看到了李氏母女。
“大舅母。”他平平道，语气里不显热络也不显冷淡。
就是这样，才显得彻头彻尾的疏远，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当成亲人。
这样的想法其实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在今年苏奕童试上榜之前，李氏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谈什么亲人与否。
但在这一刻，李氏突然理解了苏老太太的心理，有时候明明是想给这个孩子一些关照，但看到他这副死样子，就提不起半点给他关照的兴趣。
她露出略显淡薄的笑意，“今日不是旬假，奕哥儿回府可有什么要紧事。”
“一些小事。”苏奕显然没有与她们深谈的兴致。
李氏就收敛起面上的三分笑意，“只是小事就往家跑一遭，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你身边有书童有小厮，这时候就应该使唤他们做事，府中不是白养着他们吃干饭的。”
叫她一声大舅母，她这架子当真摆得格外高了。
苏静棠都觉得气氛不对，悄悄牵她母亲的袖子，然而李氏看都不看她一眼。
“做学问由不得半点疏忽和轻视。”李氏一本正经道，“你大哥功课如此好，考秋闱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何况是你——童试都是勉勉强强上榜的。”
苏奕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依然是平平的声音，“大舅母教导的是。”
四周的家仆都有看来的。
苏静棠再次牵住她母亲的衣袖，拉扯道：“母亲。”
她轻轻唤一声。其实她心中也想不通，自己的母亲从来是懒得过问隔房事情的人，今日怎么突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这位出身不好的晚辈没脸。要放在从前，李氏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她甚至会面带春风般的笑意，关心苏奕在府学可还习惯，遇到的麻烦能不能解决好。
是了，自此她的大哥秋闱落榜之后，她的母亲李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随便是谁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都能轻易叫李氏发怒颤抖，叫她胡思乱想。
苏静棠轻轻叹息一声。
“表哥，您终于回来了。”
一道清甜的小女孩儿声音插入这片古古怪怪的气氛中。
苏五姑娘走过来，好奇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转，“大伯母，二姐姐，你们也在来接表哥呢。”
她走路走得急，毛茸茸的发顶有些乱，几根呆毛不听话地歪着。苏奕的唇角一漾，自然地伸手帮她抚平碎发，“别胡乱猜。”
这就是否认对方是特意迎接他咯。
菀棠眨眨眼，似乎恍然大悟，“哦，大伯母和二姐姐是不是来送大哥出门的……”
不提还好，一提真是尴尬极了，也就苏五姑娘童言无忌，似乎看不懂李氏越来越僵硬的面色。
“菀棠，你不要到处瞎跑，多大的姑娘了，这样不合规矩。”苏静棠打断她的童言无忌。
菀棠受教了，“是啊，小姑娘不能瞎跑的。不像男子，大哥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哇，苏五姑娘说得话真的是太叫人生气了。她也是有本事，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能扯到离家去山里读书的苏晟身上。
苏静棠眉梢一抬，就要说什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洗洗脑，李氏却按住她的手臂。
李氏对菀棠冷淡地颔首就要带着苏静棠走，然后恍惚想到什么，慢慢对她说道：“有什么事情今日跟奕哥儿说了也好，待到明日，怕是二房事情会多起来。”
然后露出一丝模棱两可的笑意离去。
“菀菀。”
他攥紧她的小手，“你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才没有胡说，她们说话刺你，我当然要刺她们。难道不可以么？”
斜阳冉冉，勾勒出长长的人影。一大一小的人儿走在长廊里，恍惚中已经渡过漫长岁月。
“当然可以，只要菀菀高兴。”
少年清而沉的声音被细风席卷，落入暗昧的影子中。
“我当然高兴。表哥你也不要难受，”菀棠眨眨眼睛，悄悄跟他说，“大伯母是想起来三年之后你要与大哥一同参加秋闱，所以心底堵得慌呢。”
她这副悄咪咪的样子，让苏奕弯了弯黑眸，他摸一摸菀棠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
这次苏奕临时决定回府，除了要见苏老太太，更重要的是有些事要问菀棠。
“菀菀在景家遇到了‘登徒子’？”
唔，这个事情呀，菀棠并不意外苏奕会知道，但是说起来未免尴尬。
好在我们苏五姑娘不要脸，她拍拍小心口，“是啊是啊，太可怕了，我当时就惊呆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
完全了解情况的表哥大人眼尾一抽。
他想问什么，但揉了揉眉心，道：“我先去见祖母，晚些时候再来见你。”
菀棠“哦”一声，却不走，仰着桃花小脸眼巴巴看着他。
是了，表哥大人今日份的粮还没有交。
直到他修长亭匀的指间出现了一包桂花糕。
小姑娘欢快地接过，脆生生道了谢，不再当他去往荣禧堂道路上的拦路虎，轻巧地让开路，描着金色小羊皮边的月华裙扬起漂亮的弧度。
自打苏奕去往府学念书，苏五姑娘就占了好大便宜，有什么奇巧玩意儿都让她表哥大人旬假时给她带回来。
叫四姑娘苏玉棠生生看红了眼。
“你怎么能这样。为了吃的，就跟他好，你就不怕他吗？”苏玉棠想不通。
她宛如一只胖乎乎的小松鼠，一边吃着菀棠的桂花糕，一边看不上送桂花糕的人。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要不是我跟表哥好，你有这么多好东西吃吗？”菀棠跟她洗脑。
苏玉棠一想，还真是。顿时不再纠结苏菀棠又“背叛”她、跟苏奕越来越亲昵的事情，有什么深仇大恨先把眼前这顿吃了再说。
“五姑娘，我们少爷叫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道。
“这么快？”菀棠还以为苏老太太要留这个外孙子促膝长谈到很久呢。
“你去吧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很高兴！”苏玉棠凶巴巴道。
菀棠拍了拍她肉肉的小肩膀，“我马上回来。”
她跟着小厮往外头走，一直走到廊檐的拐角处，绿雾蔼蔼，模模糊糊。
“表哥在哪里？”她举目四望。
小厮突然回头。
一股药粉对着矮个子的苏五姑娘迎面撒下。
“对不起了，苏五姑娘。”
这是她失去知觉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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