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终于生下来了。
剪了好多，男孩倒是男孩，结果是个死胎。
柳姨娘原本还吊着口气强撑着，听闻了顿时头一歪厥了过去。
好在有苏老太太压着，没闹出什么丑事。
“夜里头那声尖叫是接生婆的？不对啊，我记得好几道声音合在一起呢。”
“姑娘您就别想啦，太太说了，叫您这几天在屋子里待着，暂且别去表少爷那边念书。噢，已经派人过去跟表少爷说了。”
夏至帮菀棠布菜。大概苏五姑娘是现下的苏府二房中唯一一个还有闲情逸致用饭的人了。
菀棠其实也不是非常有闲情逸致。一想到刚刚念了半天书就放了临危受命的苏夫子鸽子，苏五姑娘就莫名心虚。
她咬着银箸，突然就觉得不对劲。
“那……那个孩子呢？”
总不能还安置在柳姨娘那里吧。
夏至原本就心不在焉的，闻言不自在地“啊”一声，然后说：“到年底了，当然是早些处理了才好。昨夜已经一把火烧了。”
菀棠：“……”
烧了？
又不是妖孽，烧什么烧。夭折了的孩子，不应该是早些让他们入土为安么。
等等……
菀放下碗筷，盯着看起来就心虚气短的夏至，“你说吧，柳姨娘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半夜接生婆和产房里那些打下手丫鬟婆子的尖叫声，不仅仅只是因为柳姨娘生了个死胎，说不定是那个死胎有什么不一般。
“你就别逼问夏至这个丫头了，她也是怕吓着你。”
景氏从外面走进来。
她看起来情绪倒是蛮稳，但也是一夜没睡，面色有点憔悴。好赖神气还在，是跟往日如出一辙的二五八万，看起来就不是个正经的主母。
菀棠看着她不说话。
她想起来景氏早早的把她唤回来，又叫她放心睡觉勿问旁事，越想越心惊，差点都要以为这一切都在景氏掌握之中了。可是，在女人的生产上做文章，用无辜的新生儿生命作赌，是景氏能做出来的事情么？
菀棠感觉，小菀棠是不了解自己母亲的，而她这个便宜女儿大约也是未曾懂她。
可当景氏懒散地坐下，捧起白釉小碗喝鸡糜粥，菀棠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木菀棠就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也不会被严豫忽悠的团团转，什么都保不住，最后还说死就死的。现在重生为苏菀棠，自然也不会一下就变得很聪明。她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些底气，多看了十年世事的底气。
她垂下了眸光，看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景氏却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掌心很温暖。
“别怕，现在都没事了，之前的事情也跟菀菀没有关系。”景氏说道，“菀菀该看书的看书，该睡觉的睡觉，一切有娘在呢。”
景氏脸上带着七八十岁老母亲般慈爱的微笑，真情实感到只差使出牛劲拍胸脯。
菀棠：“……”
怎么办，看着更害怕了呢。
果然，景氏又骗人。
什么“现在都没事了”，晌午之后柳姨娘醒了一场又闹了一仗，但她现在体力不支，没掀起了什么大风浪。只有苏嫣棠这个亲女儿在她身边忙前忙后的伺候，陪她哭。至于苏二老爷，似乎被那个死婴打击太大，浑浑噩噩一夜，晨光刚起的时候他就跟失魂了似的把自己关到书房里，一个人也不见。
所以又发生的事自然跟这些人无关。
而是从柳姨娘生产伊始就神隐的杨姨娘。
所谓真人不露相，苏老太太派了三五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过来二房逮她的时候，菀棠正在陪瑞哥儿玩耍。
“哇，好甜呢，瑞哥儿要不要尝尝。”
菀棠手里捏了个糖人，是专门给瑞哥儿准备的。毕竟前日她欺骗了人家小孩子的感情，今日准备亡羊补牢略表真心。
瑞哥儿不知道他失去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弟弟，瞳子亮晶晶地跟着糖人走，小手却紧紧地攥着他奶妈子的领子不松。
半天，看菀棠作势要将糖人送入口中时，他终于小小声说道：“瑞哥儿要。”
小孩子有一种天然的敏感，有他娘亲杨姨娘在身边的时候，他就作天作地无所畏惧还跟菀棠喊，现在没了娘亲陪着，他就陡然胆怯起来，话都不敢大声说。
菀棠就微笑地递到他胖乎乎的小白手里。
真好啊，其实她是喜欢这个小孩子的。
前世她缘分不够，也好在缘分不够，不然她死时留下的孩儿大概还没有瑞哥儿一半大，徒然受苦。
她又准备摸瑞哥儿脑袋，这次瑞哥儿没使劲躲。但是菀棠轻轻碰了一下，就收回手。
瑞哥儿咬着糖人，嘟嘟囔囔着奶声，“三姐姐也喜欢摸瑞哥儿头……”
怎么突然提起苏嫣棠，他奶妈子被他吓一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忐忑地看菀棠。
菀棠却不介意的样子。
“她还喜欢掐瑞哥儿耳朵。”瑞哥儿又说，抽抽小鼻子。
“我以后肯定不掐你。”菀棠说道，说得跟真的似的。
外面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喧哗。
菀棠皱起眉，摸了摸瑞哥儿脸，自己出去看一看。
又是尖叫。
这次是从杨姨娘的屋里传来。
菀棠心底还算淡定，毕竟再怎么坏也不会比昨夜更坏。
哪知道她一跟去，就感觉到她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住。
她的脚像被灌了铅，居然分毫都动不得。她的动作是凝固了的泥塑。
杨姨娘死了。
一根麻绳吊死了自己。
昨夜整个二房都在忙着柳姨娘，任谁都没关注到没什么存在感的杨姨娘。她在忙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提前两日把瑞哥儿送到了景氏那里，昨晚早早把伺候的下人打发走，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下人都以为她因为柳姨娘产子心情不好，任谁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悄无声息吊死在屋子里，身子面前就是屋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那面光滑的水银镜子。
谁也不知道，她几时死的。只知道这时看时，她已经僵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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