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上是一口细颈的白瓷瓶。
菀棠站在鼓凳上，把开着莹润娇美花苞的红梅插入瓶中。
她那样认真，仿佛这是一种圣洁的仪式。
事实上，这就是木菀棠临时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在成为苏菀棠的第一个寒年，她继续了这件事情。
“表哥，你看。”
她从鼓凳下来，蹬蹬蹬地跑到苏奕身边，看着插好红梅的白瓷瓶，心情很好。
苏奕正端坐在书案后面，手中是一卷书，但是久久未曾翻动。
“好看。”
他低声说，眸光落在小姑娘的脸侧。
大概是天实在冷，人就很容易不知不觉中靠得近。她就在距他咫尺之遥的地方，近得甚至可以叫她看见她面庞上细小的茸毛儿。小姑娘的瞳孔黑湛湛的，每每笑起来会弯成诱人的月牙儿，顺带着唇畔梨涡乍现。
此间主人满意，菀棠也就满意了。
她似乎才感觉到冷，对着聚拢的双手轻轻呵一下。
她突然觉得手上一暖。
苏奕握住了她的手。苏奕这个人也很神奇，往日里他的手温都是偏凉的，与他这个人给他人的印象相似。越是到了寒意凛凛的冬天，他的手反而温和起来。
菀棠还有些想不通，苏奕已经收拢了长指，把她的微微冻红了的小手完完全全地抱在掌心。
有点暖，摸着良心讲，是很舒服的。
但是吧，小菀棠过了年都九岁了，表兄妹之间还有这样亲密的行为，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木菀棠这个双标的女人又开始矫情了。
苏奕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坦然道：“最近在看什么书。”
好好的谈什么学习！
学渣菀棠有点气，轻轻鼓起来腮帮子，装模作样，“在看《女戒》呢。”
说得跟真的一样。
“那种书有什么好看的。”
苏奕冷淡地拢眉，语气里是格外的不赞同。
没想到未来权臣还有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看法，看到女四书就头疼犯困肌无力的苏五姑娘又惊又喜瞪大黑眸，只差跳起来拍一拍苏奕的肩大呼“英雄所见略同”。
她这副蠢蠢欲动的样子落在苏奕眼中，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菀菀，你刚刚骗我。”
他捏了捏菀棠的小手，语气陡然温柔。
完了完了，要犯病了。
菀棠立刻顿悟，赶紧亡羊补牢，无比真诚道：“没，我就是不喜欢看女四书。”
“不看也罢，那种书只会把女子教成木头。”苏奕却赞许颔首。
菀棠鼓着的腮帮子刚消下去，就听见未来权臣又问：“菀菀喜欢看什么书？”
事情咋就这么多呢。
她就不喜欢看书！
学渣菀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喜欢看小人书。”
儿时多看小人书，长大去啃话本子，这才是菀棠梦寐以求的生活。
热热闹闹，一波三折，多有意思。
苏奕……他明明记得，二房的嫡亲表妹似乎不是如此不求上进的模样。但那样的小表妹在他记忆中实在久远，甚至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能记得，眼前的小表妹原本是多么乖巧多么可人，现在……算了算了，自己认的妹妹，跪着也要宠着。
不就是不爱学习了点，这有什么不好，多天真烂漫的小人儿。
学霸苏奕循循善诱，“我记得菀菀先前还在看《江南风物录》。”
菀棠：“……”
是有这回事吧，而且那时几个月前了，还是她在膈应苏嫣棠的时候随便提了一嘴。
那么问题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五姑娘拒绝再想下去。
“小人书字少画多，更有意思。”菀棠没有文化道。
她刚成为苏菀棠时，确实有过一段难熬的时候。那时候，就恨不得摸透身边人的心思，多看多听多想，把自己的环境了解的清清楚楚。她确实是看《江南风物录》了，如果不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她都想把苏家族谱搬出来背背。
可是人的精神都是有懈怠期的。当菀棠从那种苦大仇深的牛角尖里走出来时，她就突然看开了。像真正的小姑娘一样活着不好么？看，她从前花式在未来权臣面前刷好感人家对她依然爱理不理，她现在按心情行事，反而苏奕变得好说话了……
多鲜明的对比啊。
菀棠觉得她心里还是很有一些数的。
而她表哥却一时很不能理解，自己带了大半年的小表妹，居然依然认字困难，文化倒退到看小人书。
寒冬已至，族学里面都放了假，只待来年春日重开。
苏奕揉着小姑娘的手，“日后你都来跟我念书吧。”
菀棠：“……”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她每天过来他这边报道，而且再不能如以前一样看着他念书，而自己躲一旁玩九连环？
太残忍了。
要是放在三四月的时候，菀棠大概会高兴地蹦跶起来，战战兢兢欢欢喜喜黏着未来权臣卖萌。
可是今非昔比，苏五姑娘皮厚了，非但内心无动于衷，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不情愿的意思。
然后就见她表哥眯着眼睛轻哼一声，尾音拉得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好吧好吧，只要表哥不闲菀菀烦——您来年春天可得参加童试呢。”苏五姑娘屈服了。
苏奕十三岁参加童试，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年纪，刚刚好，不算冒尖。苏晟却是来年八月参加秋闱，人人都以为他前途无量，却不知是如何的结果。
不过来苏奕这里念书也好，就当是拜师了，还能带两捆银丝碳木当束脩。苏奕这边是按照苏府寻常份例来的，有点碳，却质不够好量不够多，实在是叫人惆怅。菀棠想拜托景氏贴补一些他，却又怕景氏瞎想又怕苏奕觉得丢面子，去跟他念书倒是给她这个机会了。
菀棠走在回二房的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情，一直到一阵怯生生的声音打断她思绪。
“五姑娘。”杨姨娘跟她行礼，又把瑞哥儿推到她面前，“瑞哥儿快叫人。”
瑞哥儿戴着憨头憨脑的虎皮小帽，胎毛编成小辫子拖在后面。脸上圆圆的都是婴儿肥，穿得也圆滚滚，走路还不能走很好，踩在雪地上摇摇摆摆，像还没足月的小鸭子。
“五姐姐。”
他奶声奶气喊，偷偷看菀棠一眼立刻把头扭到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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