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准备把我已经猜到的事儿告诉我了：他是个同性恋。这下我倒有些难为情了。我本来不想逼他忏悔的。
“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是。”
“可是，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
“我订婚了。”
我猜，我用了零点零几秒调整自己的表情，他一下子就窥破了我的困惑。
“可这是大好消息啊。谁是——”
“她不在五处。露丝是盖伊医院的医生。我们两家一直来往密切。”
我的话冲口而出，来不及收回。“包办婚姻！”
可是马克斯只是羞赧地一笑，没准还有点脸红，可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分辨不清。所以，也许我说对了，他的父母替他选择了专业，不许他从事体力劳动，现在又替他选好了妻子。想到他内心深处其实脆弱不堪，第一阵悲凉不禁涌上心头。我已经出局了。这情绪里还夹杂着几分自怜。人们都说我长得漂亮，我深信不疑。我应该一辈子都春风得意，享受特权：美女对男人次次都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事实正相反，他们要么弃我而去，要么死在我身边。要么跟别人结婚。
马克斯说，“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是。多谢。”
“我们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宣布。”
“当然。”
马克斯轻快地将他手中的笔记在办公桌上码齐。讨厌的事情已经讲完，现在我们又能继续了。他说，“你对那些短篇到底怎么看？那篇关于孪生兄弟的。”
“我觉得相当好。”
“我觉得很糟糕。我没法相信一个无神论者会懂《圣经》。或者装扮成一名教区牧师布道。”
“出于兄弟之爱。”
“但不管什么样的爱他都不会有。他就是个无赖，而且懦弱无能。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关心弟弟，关心他出了什么事儿。”
我觉得我们其实是在谈论黑利，而不是埃德蒙·艾尔弗雷德斯。马克斯的声调显得颇为别扭。我想我已经成功地给他灌了一口醋。我说，“我觉得他很有魅力。聪明，杰出的公共演说家，有玩恶作剧的天分，喜欢冒险。只不过他不是她的对手——她叫什么来着？——琼。”
“我觉得她压根就不可信。这些具有毁灭性的、能吃掉男人的女人只不过是某种男人的幻想罢了。”
“哪种男人？”
“哦，我不知道。受虐狂。负罪感，要不就是那种厌憎自己的男人。也许等你回来就能告诉我了。”
他站起身，示意会谈结束。我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我怀疑，也许他会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觉得他奉命成婚的事儿得归咎于我。也可能他在生自己的气。或者我刚才那个包办婚姻的词儿惹恼了他。
“你真的认为黑利不适合我们吗？”
“这事归纳丁的部门管。奇怪的是，居然会派你去布莱顿。通常我们不会用这种方式介入的。通常是让基金会选人，我们步调一致，共同完成任务。除此之外，我觉得整件事情，呃，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的，呃……”
他两只手的手指张开撑住办公桌，俯身向前，他微微倾斜的脑袋似乎指向我身后的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扔下我。可我还想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马克斯。这话我只能对你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真的吗？在你这个级别能有这个待遇，太了不起了。”我没理会话里的嘲讽。“我可不是在说莫斯科中心。我是说那些搞监视的。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自从那天跟雪莉聊过以后，我回家路上就格外小心，可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迹象。话说回来，我也不晓得应该找什么。我们的培训里可没包括这一项。我有一点从电影里看来的模糊概念，于是我走在街上时会原路折回，还会窥视街上数百张出现在高峰时间的面孔。我试过上地铁一路到底，除了绕上一条更远的路抵达卡姆登以外，一无所获。
不过我现在达到了目的，因为马克斯又坐下来，会谈继续进行。他脸上的神色严峻起来，看起来愈发老成了。
“你怎么知道的？”
“哦，你知道，我房间里的东西挪了位置。我想监视人员也够笨的。”他定睛注视我。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傻。
“塞丽娜，小心点。如果你假装比我知道更多的事情，如果你在登记处待了几个月就把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见闻拿出来炫耀，那你会让别人误解的。自从出了剑桥那三位和乔治·布雷克之后，大家到现在都草木皆兵，士气也多少有点萎靡不振。如今他们总是草草得出结论。所以不要装得好像你比我更懂内情似的。不要再提被人跟踪的事。实际上，我想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仅仅是猜测，还是你确实知道些什么？”
“这是友善的警告。”
“那么确实有人跟踪我。”
“在这里我的级别很低。我应该是最后才知道实情的。别人已经看到我们俩常在一起……”
“以后再也不会了，马克斯。也许我们的友谊危害了你的前程。”
这话说得委实浅薄。我不太愿意向自己坦白，他订婚的消息让我多么心烦意乱。他始终方寸不乱，这一点大大激怒了我。我想刺激他，惩罚他，现在终于得逞，他站起身，微微颤抖。
“女人难道真的不能把职业跟私生活分开？我是在竭力帮助你，塞丽娜。你听不进去。我换一种说法。在这一行，人们的想象和实际情况之间的那条界线可能会非常模糊。实际上，那条线是一大块灰色地带，大到足够让人在里头迷路。你先是想象一些事——然后你就能让它们变成真的。鬼影成真。我说明白了吗？”
我想他没有说明白。我临时想起一句机灵的反驳，可他却已经受够了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用更为平静的口吻说，“最好还是走吧。做好你的事情就够了。把事情处理得简单一点。”
我本来打算在退场时掀起一阵暴风骤雨的。可是我先得把椅子推到办公桌底下塞好，才能出去，当我来到走廊上时，我没法砰地甩上身后的门，因为门框早就弯曲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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