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城隍有个约会
火罐大公举
1.
我端着满上滇红茶水的盖碗，坐在檐前眺望着远山，那山上的茶树又冒了一趟春茶。我爹自从和耿姝儿她爹一块儿出了远门，就再也没回来。就在他们出门不久后，我娘也失踪了，只留了一张字条给姝儿娘（我叫她沈姨娘），说让她照顾我。
从此，我就寄居在耿家。好在沈姨娘对我不错，但血浓于水，我还是想着我爹、我娘啊。
后来，听到姝儿隐约透露了风声，我娘是跟着她二舅跑了。我想我娘回来怕是无望了，就只想着我爹了。
我将茶盖儿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倒出了两盏琥珀色的茶汤，自己喝起茶来。
姝儿绞着绸缎手帕说：“静儿妹妹，我爹不也没回来，不如我们去求城隍爷吧，城南那庙里头的城隍爷可灵验了！”
喝罢了茶，我们一同去为两个生死未卜的茶商祈福。姝儿臂弯之中挎了一个装着供品的藤篮，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路过天济药房的时候，有人打了一个弹子过来，正好落在姝儿的脚边。她的嘴角微扬，并不理会。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姝儿去城隍庙。蓝花楹的点点繁花像淡紫的磷火，燃烧了城南，而城隍庙就在其中。
我抬头看到上面藏蓝底子的牌匾写了一句：“你来了吗？”
“我来了。”姝儿轻轻搂起裙裾，抬起右脚跨进了庙门。
我还歪着脑袋在看那副对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静儿，”姝儿压低声音唤我，“干什么呢，快过来。”
城隍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我跪在地上，偷偷抬起了头。
我还没看呢，姝儿就把我的头重新按了下来，小声说：“没规矩！拜了之后才能瞻仰城隍爷圣容。”
姝儿将藤篮里的鲜花、供果逐一放在供桌上，朝一个松软的蒲团跪了下来。
“愿我爹爹能早日归来。”
我学着姝儿的样子也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地许了心愿，然后将檀香举至额前，恭恭敬敬地给城隍爷上了香。
趁着站起来上香的当儿，我瞅了他一眼。
“好……好看……是好看，只……只是……”我的评语才说了一半，姝儿便大惊失色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家小妹失礼，冒犯了城隍爷，请勿见怪！”姝儿拖我跪下，给城隍爷磕了几个头，然后才退了出去。
2.
“只是……老、老了一点。”
“还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有皱纹吗？”
“当当……然……”哪个制作圣像的敢给他们加皱纹？除了制作福禄寿三星里的寿星公。
“有白头发吗？”
“当当……然……”哪个制作圣像的敢给他们加白头发？除了制作福禄寿三星里的寿星公。
“那就是用胡子来评判咯？蓄胡子是威仪，不叫老，懂不懂？”姝儿作势要打我。
我躲了过去，头一低，从她的腰间扯走了一个香包。我细细地嗅了一下，这是属于蓝花楹的淡淡清香。
“还我！”
我眨着眼睛，在朱红的廊柱阴影下看着她朝我扑来。几次扑空，我笑她笨，并提出用眉黛来换。见她点了下头，我就把香包抛还给她。
姝儿的胭脂水粉从来都不是买的，她自己会做。她把胭脂花的花瓣一片片掐下来，拧成汁，淘去了渣滓，用蚕丝泡了晒干。每次用的时候匀上一点花露，就是上好的唇颊霜。她还用枸杞兑桂花汁染出渐变而芬芳的指甲。每日出门的时候，就用带子把腰勒得细细的，胸脯更显得丰满。总的来说，姝儿是一个很美而且聪慧得惊人的姑娘，而我，很青涩，走在她身边是自惭形秽的，但在旁人看来，更很可能是相映成趣。
我甚至不敢向她讨要一点胭脂，那该是女孩子最需要的一点动人的色彩，我怕用在我身上是格格不入的。我的某些想法应从天济药房说起。
天济药房有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少东家，而少东家身边总陪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
我有一次出门走得急了，一头撞倒了那少东家，我也倒在地上。书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少东家：“小珝少爷，你没事吧！”他一把扶起了少东家。“你怎么走路不长眼睛？”小书童嘴里的小珝少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我嗔怪道。
“端砚，我们走。”原来书童的名字叫端砚。
我本来就口讷，受惊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他们渐渐走远。
但从那天起，我就想要一点眉黛，幻想着自己虽不见得水墨凤目，但求得长眉斜飞入鬓。
隔了半月，我又跟姝儿去城隍庙。我许了个小心愿，希望那个叫端砚的清秀小书童能够和我交个朋友。
3.
如果说姝儿做胭脂是拿手好戏，那么她做的眉黛简直是绝活儿。她的眉黛是从青砖上刮出粉末，反复试出来的色号。
她很快就守信地给了我一盒眉黛，不过她是那种很会把握各种时机的人。比如我收了她的眉黛，我就更有必要听她倾诉，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城隍爷白天骑白马，晚上骑红马。”
“你……你怎么……知道？”我并不相信。
她信誓旦旦：“我梦见了。我朝他伸手，他还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上去，坐在他的身前，与他一同骑着或白或红的高头大马。”她说罢，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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