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两银子
大树之苗
1.
师父常说,他曾有一百次契机退出江湖。离隐退最近的一次,金盆都已经备好,几千个武林豪杰瞅着他,他却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我问师父:“金盆真的是金子做的吗?”
师父说:“那可不,真的是金子。”
我说:“我不信。”
师父微微一笑:“之所以我还在江湖中,是因为江湖需要我。”
我说:“我不信。”
师父信誓旦旦地说:“你咋都不信,你对我有意见?”
我说:“师父,我五岁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但我今年已经十八了。”
师父说:“哦,原来你都十八了。好吧,今天我就告诉你,我此生最大的秘密。”
他看着荒庙的穹顶,沉重地说:“我有一桩大仇,非报不可的大仇。”
我说:“你说快一点。”
师父说:“这个江湖,有人欠我钱。”
我跳了起来,把窝窝头扔在地上:“师父你含辛茹苦养我成人,这血海深仇我责无旁贷。不过等要回银子了,你得帮我张罗娶个媳妇。我觉得城北瑶天宗的圣女就很好,你觉得我要花多少银子才娶得到?”
师父迟疑了一会儿:“可能不太够。”
我问:“万把两总有的吧?”
师父点头:“差得不多。”
“差得不多是差多少?”
师父想了想,脸色有些为难。他抠了抠裆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五千两?”
师父说:“五两。”
我说:“师父,你虽然捡了我又养了我,但说到底,我也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儿子,你的仇我不见得要掺和进去。”
春天还很冷,荒庙漏风。师父裹着破棉絮,缩在佛龛下的草席上,月光从墙壁的缝隙中照在了他的身上。
“你真的十八岁了?”他问。
我说:“真的。”
师父说:“太好了,明天我们就去长安。”
我说:“为什么要去长安,我们去过川蜀,去过江南,又去过塞上,你总说,这里钱好赚,那里吃得饱,但是去哪里不一样呢?我就要待在这座边城,哪儿也不去。”
师父说:“我这仇,不报了心里没法踏实,我会死不瞑目,到时候就会化成恶鬼。我就跟着你,你怕不怕?我就天天晚上来找你,你怕不怕?”我说:“你是不是神经病?”
师父愣了愣:“我得报仇呀,那个人在长安,他欠了我五两银子。”
2.
从记事起,师父就带着我东奔西走。
这个老头子教了我一套不知道好不好用的剑。可对于他,我所知甚少,除了神神道道的疯话,他的武学传承、出身门第和过往经历,我都一概不知。
为了所谓五两银子的仇,我跟着师父离开了边城。四月出发,到达长安时已经八月。
长安城,城墙如巍峨大山,街道干净得让人想打滚。
师父拉住我,责怪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我累了,想躺一躺。长安城真好,随便一条小路,看着都比我们那个荒庙舒坦。”
师父说:“你在边城,可以随便躺,但你在这里,只能站着。”
我说:“师父,你这就不对了,你看你把我拉起来,自己却躺下了。”
师父把脸贴在长安城地面的青石砖上:“你不要跟我斤斤计较,为师老了,为师站了一路,你没看到吗?”
我盘膝坐在师父身旁。身侧的主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他们的神态不同于边城的人,没有风餐露宿的苦色。
我仰头看向鳞次栉比的屋檐,屋檐的上空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我说:“师父,长安城真好。我才刚来,可我已经喜欢它了。”
师父说:“天底下谁不喜欢长安城呢?”
我看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方屋檐,翘得很高,在阳光下显得金光灿灿。
我问:“那是哪里?”
师父瞥了一眼:“那里是皇帝住的地方。”
我说:“皇帝我知道,我还知道皇宫里有太监,还有很多女人,每个女人都是很好、很漂亮的。我想,可能跟瑶天宗的圣女一样漂亮吧。对了师父,太监真的没有小鸡鸡吗?”
师父没说话。
我去看他,他保持着脸贴在地面的姿势,睡着了。
3.
师父来到长安,只干了一件事:听戏。
穿过朱雀大道,北坊聚集了我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坊市一个角落里,搭了高高的戏台子,身着戏服的伶人,在戏台上花枝招展,轻歌曼舞。
师父看戏的时候,有点不像师父。他抿着干瘪的嘴唇,白胡子微微动弹,眼睛也微微在动。
我很不齿,说:“师父,你居然看女人看哭了。”
师父说:“感动,很感动。”
我说:“师父,你哪里来的看戏的钱?”
师父说:“还记得你那把剑吗?你十岁的时候扬州老李头给的那一把。”
我说:“记得呢,这里不是不能带剑吗?我就把它藏在城外落脚的那个寺院里了,但我肯定不能告诉你藏在哪里。你老是打我那把剑的主意,如果被你知道了,你没准要拿去当了,你……”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师父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他说:“好徒儿,等我报了仇,要了债,给你买一把好的。”
我一脚踢断了一条木凳:“你还我剑!”
师父连连摆手:“胡闹啥,听戏,听戏。”
我们身边的人群轰然散开,只剩我和师父孤零零地在场间。戏班管事大喝了几句有人闹事,片刻间,数十个壮汉从戏台后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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